第45章 第 45 章 帕子香囊,孤可不是谁送……(2/2)
养伤的日子过得极快,没有纷繁公务的烦心,没有鸡毛蒜皮的细枝末节,转眼便到了十二月。
入了冬,下过几场雪,院中的梧桐上覆盖着厚厚的银装,殿中的人也穿上了白绒绒的皮袄和狐裘。
裴彧身子强健,冬月底便能行动自如了。明蕴之看着他背上脱落的血痂,下头遍布着新生出来淡粉色的肉,触目惊心,仍不准他擅自行动。
直到快除夕,才让太医对平宣帝报了康复。
年底宫宴多,明蕴之索性将一切都甩开了手,安安稳稳当她的太子妃,什么也不管。赵嬷嬷瞧了,竟也没劝她再将宫务拿回来,只道娘娘这几年实在辛苦,是该好好歇一歇。
明蕴之心里知晓,赵嬷嬷其实是盼着她趁太子养伤,日日还在东宫的时候,能怀上子嗣。
有关于那些药丸的事,明蕴之没与任何人说,包括裴彧。
她满意于如今现状,和裴彧关系和谐稳定,自己也过得舒舒服服。硬把此事翻出来,只会让本就表面的关系破裂掉,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宫里夜宴,明蕴之点了唇妆,换上了新作的织金芙蓉底纹绣的红缎裙,瞧着喜气又大方,不算最张扬打眼,但也没辱没了太子妃的名头。
快过年,裴彧也没再执着与一贯的玄色白色,明蕴之寻了件暗红的缎子,他瞧了什么也没说,径直让人为他换上。
两人携手,去赴宴。
太后病重,宴席办得不大,只有些皇室亲眷。明蕴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这些人瞧见他们来,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夫妻两人身上,各含意味。
明蕴之只作不知,态度随然。
前阵子,庄家被查出了千万两白银的贪污,欺占百姓良田可达万亩,被庄家旁支所欺侮的百姓状告得数十张状纸都写不完。庄天禄这个家主被打了板子,关进庄宅,在一切落定之前,不准踏出一步。
这一切的源头,在于太子所受之刑。
不傻的都看出来了,当初这对皇家父子,可真真是耍了好一招苦肉计。
开宴后,平宣帝特意与裴彧喝了酒,父子共欢。
裴彧面色淡淡,并无任何倨傲或喜色。他落了座,指尖碰了碰妻子的手背。
明蕴之坐得离他近了些:“怎么?”
裴彧:“这酒味道不错。”
说完,他还拿出了那方绣帕,轻轻拭了拭毫无水痕的指尖。
明蕴之又挪开了。
这人自从给他绣了一方帕子,便不时拿出来用一用,从前倒是没见着他这么频繁地用帕子。连齐王也不禁问过几次,这帕子究竟有什么来历。
裴彧倒是笑而不答,将帕子放入怀中,好似挑起话题的不是他一般。
明蕴之看着酒杯,到底还是轻酌了一杯。
裴彧笑了笑,提醒她道:“看戏。”
他目光落向不远处,一脸愁容的男人。明蕴之认得,似乎是某位郡王,与庄家关系匪浅,这会儿瞧着很是踟蹰,犹豫不决。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下定了决心似的,起了身,跪在殿中,哭着求陛下网开一面。
欢快的歌舞停了,平宣帝看着他,摸了摸蓄起的胡须。
帝王沉默不语,殿中的人也不敢再出言,场面一时沉寂下来,有憋不住性情的直爽宗室道:“糊涂!庄家人罔顾皇室威严,你身为皇室宗亲,不想着为朝廷铲除蛀虫,反倒还同情起他们来,你是何居心啊?”
明蕴之对求情的那位郡王有了些印象,似乎是先帝的某位堂兄弟,关系不太近,但一直中庸地没犯过什么错,辈分高,也受人敬重。
为人敦厚,重情重义,早些年被庄家老太爷在战场上救过一命,所以一直念着恩情,直到今日求情。
斥责他的人有了第一个,便有更多趋炎附势的开了口。那郡王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仍旧跪地道:“求陛下网开一面,免除死罪,莫要寒了老臣的心……”
平宣帝沉沉地目光扫视过众人,推了碗筷,起身离席。
众人立马恭送,不知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放过还是不放过。只有裴彧,拉了拉明蕴之的手,道:“你觉得呢?”
明蕴之才不配合他,指尖从他手心溜走,让他规矩些。最后才道:“演戏要演全套,怎么殿下这个好儿子,这回不陪着演了?”
满殿人的惶恐之中,裴彧眸色疏淡,浅瞥了一眼神色同样淡定的康王母子,淡笑着答:“陛下的儿子,可不止孤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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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王妃一回府,便瞧见个半人高的玉观音,康王这等爱豪饮之人少见地未饮醉,只带着些酒气,大手不停地抚摸着这玉色通透的观音像。
他不信佛,但这玉质实在是妙,整个大周怕是难寻其一。若真要寻一个能媲美它的,也只有中秋时节,平宣帝赐给东宫的那一尊玉佛。
饶是看惯了好东西的康王妃,也不由得将视线黏在了上头。
康王妃:“哪儿来的佛像?”
“我那表叔父送来的。”
康王眼神都没动,含笑道。
表叔父……康王眼高于顶,能被他真真儿叫一句叔父的,全天下也就一个庄天禄了。
“你疯了?”康王妃眼睛一瞪,不可置信:“这种时候你还敢收庄家的东西?”
哪怕在自家院中,她也不得不压低声量:“这玉观音再好,充其量也就值个万两银子,你要是为了这一点儿银子因小失大,那咱们都要跟着完蛋!”
康王不以为意:“你以为父皇不知道?”
康王妃怀中的女儿早在回来的路上便睡着了,哪怕裴琦已经三岁了,她抱着也不觉得累,踱步坐在堂中的红木椅上,将女儿睡得有些汗湿的额头擦了擦。
“什么意思?”
喝了酒后的康王比平日好说话多了,他这会儿心情不错,也愿意说道说道。
他大手一挥,让人给玉佛像擡了下去,咂了口酽茶,道:“从古至今,谁不想青史留名?更何况是帝王,一个贤名比什么都重。”
“啧,无知妇人。”见康王妃还是没有大悟的模样,康王不耐烦道:
“父皇忌惮庄家势大,所以得寻着由头削弱庄家,最好能把庄家连根拔起,让他们没了作威作福的倚仗。但然后呢?满大周谁不知道当初这江山是裴庄两家打下的?庄家现今名声再差,也改变不了他是大周头等功臣的事实!”
“……你们心思倒深,”康王妃喃声道:“又要打压,又不能给一口气打死了?……所以父皇是不打算对庄家下死手?”
“交了权,交了银子,让了几个要紧的官职,不就差不多了。庄家有从龙之功,赶尽杀绝,只会让父皇被史官狠狠记上一笔。”
朝中官员还有大半都和庄家有关呢!难不成真把满朝文武都一一洗牌?怎么可能!
平宣帝是什么样的人,他这个当儿子的还不清楚?
若有旁人分担着倒还好些,偏生裴彧因着受罚养伤,真就给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管他私底下做了什么,明面上他才是苦主。
“呸,装模作样。”康王唾了一声。
“总之我要做什么,你别管了。”有了今天这一遭做铺垫,明儿个再上书陈情,倒也不算突兀。
“你这是与虎谋皮。”
康王妃低斥一声,拍了拍女儿熟睡的背脊,狭长的眼眸泛起些厌烦:“当心把自己也玩进去。你玩完便算了,你那些姨娘儿子的我也不管,就是别牵连了我跟琦儿!”
康王:“对你夫君就这么没信心?”
他冷嗤一声。
当年若非战事吃紧,需要安抚军士之心,裴彧一个没了娘,没有母家,甚至长在宫外的皇子能得封太子之位?
这东宫,本就该是他的!
“父皇是因着要清算庄家,才亲近了会儿东宫,你瞧平日,待他可有半点特别之处?”
康王作为皇室中人,知道的自然比康王妃多得多,譬如当年娄家的事,有着这么一个母家,平宣帝就不怕裴彧恨死他?真让他坐稳太子之位,就不怕有朝一日……?
大哥木讷,二哥在宫外,四弟早逝,五弟年幼顽劣,几位皇子中,只有他是被平宣帝亲自教导过的,情分自然不同。
都说皇家无父子,但若真论及父子之情,只有他够这个份量!
康王妃看他模样,想他当真是打定了主意要争一争这皇位了,拍着琦儿的手放缓了些。
她自个儿也打定主意,不管康王如何做,她也得给自己和女儿找找退路了。
另一边,肃王府的夫妻二人也在叙话。
肃王生性低调,只有两三个妾室通房,膝下子女皆为王妃所出,二人成婚多年,感情都还不错。
夜半,两人一番云雨过后,肃王唤了人打水洗漱。两人清理得舒舒服服躺在榻上,也无睡意,肃王便问:“你觉得,钧儿这位老师如何?”
他不知怎么回事,妻子竟能说动太子妃,让她书信益州去寻名师来。这老师瞧着仙风道骨,已经教了一两月了。
“极好,”肃王妃很少说这么笃定的话,但也不得不佩服:“钧儿日日下了学,到我这儿都要说几句这老师讲了什么,又夸了他什么。钧儿比从前还更上进了。”
肃王搂着妻子,慨叹一声:“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挺好。”
妻子贤惠,儿子聪慧上进,他再差也是王爷,日后不管是哪个弟弟登基,他又不惹事,总没可能再废了他。
肃王妃听了这话,歪过头拍了他一下。
“打我做甚?”
肃王的畅想被打断,有些不满。
肃王妃:“你觉得现下不错?”
她看着黑漆漆的床顶,喃喃道:“你倒是享受了。”
“什么意思?”肃王侧过头:“我知晓你辛苦,哎……”
肃王妃背过身去,心中泛起了酸。
若不是她以那么大的秘密为交换,明蕴之会给钧儿找先生?
可怜她也是个王妃,偌大一个肃王府,在遍地是人才的京城,竟也寻不到一个学问顶尖的老师。
她吸了吸鼻子,嗓音堵塞,肃王着急起来,将人搂在怀里轻轻安抚着:“有何事说啊,别哭鼻子。”
肃王妃轻捶他一下,扑进他怀里擦干眼泪,道:“不成,我不能让我的儿子也受委屈。”
“……钧儿如何又受委屈了?”
肃王头疼起来了,妻子今晚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别是被今儿个父皇吓坏了吧?
肃王妃:“你就是个傻的!”她说:“若我说让你明日上书,求父皇放过庄家人一条命,你敢不敢?”
肃王吓得松了手:“这这这……哪一项单挑都是杀头的大罪,我若上书,全天下的百姓怕是恨不得吃了我的肉吧!父皇不也……”
“所以说!”
肃王妃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咱们家的前程,真真指望不上你。”
肃王不明白,他已经是王爷,还能怎么夺前程了。真跟几个弟弟夺皇位?哪怕有个贵妃娘亲,他没那个胆子和家世。
他是平宣帝第一个孩子,还在东宫时生下的,母妃家世不显,就是个良家女子,刚出生没多久,父亲就领兵去了外头。那时父亲生死未卜,战局未定,他也就在母亲膝下,生得有些畏畏缩缩。平宣帝回来后,自然也看不上这么个儿子,父子情本就淡薄。
说不定平宣帝看他的情谊,还不如今日那个远房郡王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懂不懂这个道理?”肃王妃问。
肃王点头。
肃王妃咬紧了牙关,没继续说了。
她是女子,又嫁进皇家嫁得早,早到几位皇子还没封王就入了宫。那时她和肃王住在宫中,自然比几个弟妹看得更明白。
她们这皇家,难伺候的不止太后,还有一个皇后娘娘。
皇后亦有子,表面上大度体贴,是个良善的嫡母。可她看得清清楚楚,人家是想着让太子康王斗法,让齐王当那只黄雀。
焉知她们这只不被人放在眼中的蛇,也想一口吞掉那黄雀?
肃王妃转了个身,拧了丈夫一把:“我做事,你就别管了。往后你好好照看着钧儿读书,不管怎样,我不会委屈了钧儿的。”
她脑中转了许多事,想起裴琦生辰时太子妃亲手做的兔子,和自家儿子生辰时东宫送来的一块砚台。哪怕砚台贵重,也不及布兔子费神。
“明日我进宫一趟,”她打定了主意:“今儿我瞧太子与太子妃,好似说了不少话,这关系怎的比从前还……”
话没说完,耳边便传来了浅浅的呼吸声。
肃王早在她辗转反侧的时候睡着了。肃王妃气得瞪他一眼,抢过被子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