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往后,我们好好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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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
明蕴之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眶。
外面下起了雨。说来也怪,外头越是风雨呼啸,反而在榻上睡得越安心,她撑着头,看裴琦仍旧没有丝毫困意的样子。
青芜也忍不住小小地哈欠一声,哄道:“小郡主,今日先睡下,明日再玩好不好?”
裴琦坐在榻上,翻她看不懂的书,一个劲儿地看着上头不多的图画。
“不要,”她拒绝得干脆,“我不困。”
明蕴之搂住她,躺倒在榻上,两眼发直。
……就不该让她在路上一直睡着,这会儿养足了精神,精力充沛,青芜青竹两个人都哄不住她。
就这么会儿,已经从架子上找了好些书,翻来翻去地找图画瞧了。
起先她还有功夫给裴琦讲故事,直到连续讲了三个,讲到她口中发干,眼前发黑。好容易以为她睡着了,低头定睛一瞧,那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还在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明蕴之埋着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说什么?”
沉润的声音响起,带着些微潮的湿意,传了进来。
明蕴之轻轻擡头,裴彧穿着件月白的中衣,墨发披散,像是刚从澡间出来,少见地温和。
那霜雪般的冰冷尽收,似微融的春雪,涓涓流淌在男人黑沉的眼眸。
她眨了眨眼,半坐起来,尚未开口,便听他道:“不必起身了,歇会儿吧。”
他抱过裴琦:“怎么还没睡?”
裴琦唤了一声二伯父,又扭身下去,将自己塞入二伯母怀中,摇了摇头。
明蕴之解释:“年纪小小,精神头倒足,一直不困。”让人头疼。
殿中侍从早在太子殿下入殿时便退了出去。裴彧环视殿中,去灭了大部分灯火,光线登时暗了下来。他侧坐在榻上,将那些被翻的乱糟糟的书册收起,放于一旁。
他拍了拍被褥,“乖乖躺好,闭眼睡觉。”
裴琦其实有些惧他,缩在二伯母怀中,直直躺着。怯生生的眼睛看向他,很有几分委屈。
裴彧抿了抿唇,不知这几个字,怎么就勾起了小小娘子的愁绪来。
明蕴之看他一眼:“殿下若不会哄孩子,就莫要添乱。”
那语气中,很有几分嫌弃。
虽嫌弃,却比这几日冷冷淡淡的疏离话语中,多了几分只有夫妻间才会有的熟稔。
意识到这一点,裴彧垂了垂眉眼,看她轻轻拍着小身体的手,道:“孤可以,坐上来吗?”
裴琦机灵地往里钻了钻,床榻边留了好大一处空位来。明蕴之勉强点了点头:“嗯……”
三人挤在一张榻上,倒不算太拥挤,热烘烘的。裴琦见二伯父没有凶她,又大了胆子,咕咕叽叽缠着二伯母想听故事。
“殿下……”
微暗的夜色里,明蕴之擡了擡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染上几分细碎的光彩,看向他。
二人对视一瞬,裴彧败下阵来,问裴琦:“一定想听故事?”
“嗯!”裴琦转过来,抓住他的衣袖:“最后一个!”
“孤……”
裴彧默了默。
他自小也没听过什么小儿哄睡的故事,便是有,也不记得了。若是讲些寓言或成语典故,只怕裴琦会烦到更睡不着,他曲了曲手指:“讲什么都成?”
得到两位肯定的答复后,他半靠在榻上,垂眸思索着。
门窗被风吹得发出轻轻的响声,就在明蕴之以为他什么也讲不出来时,男人缓声道:“很久以前……”
他语气含着少有的犹疑不定,怕也是头一回做这种事。
好在除了第一句沉默稍长,后面便也顺了起来。
“一个善良又貌美的女子爱上了一个要上战场的……将军。将军养伤,借住在女子家中,女子心善,很快便认定了此人。女子的家人劝她,此人虽未有妻,却有妾室,育有长子,绝非良配。”
明蕴之皱眉:“讲这个,琦儿听得懂吗?”
“和我阿爹一样诶,”裴琦扭了扭身子,兴奋道:“还要听!”
明蕴之轻叹一声,这丫头不一定听得懂,但听得热闹,随她去吧。
裴彧的手落在衾被上,一时不知是否该继续讲下去。他思索半晌,连一个哄人开心的故事也讲不出。
直到裴琦又碰了碰他,眼睛亮晶晶的。
“然后呢?”
“……然后,这个女子不听劝阻,与那将军镇日诗书相伴,弹琴赏曲。待将军养好伤,可重回战场上时,那女子便有了身孕。”
裴琦:“有小娃娃!和薛姨娘一样,我知道!”
明蕴之笑了笑。
“闭眼闭眼,说好听完故事就睡的。”
她将自己的长发从裴琦手中取出,细白的手指按在小娘子的眼前,瞥了裴彧一眼,示意他继续。
“女子的家人见状,只好认了下来。与那将军约定,日后迎娶她为妻,并以全族之力托举他上战场。不久后,那女子生下了他们的孩子,将军不上战场的时候,便会和女子在府中做夫妻,一同照料婴孩。”
“……战争结束后,将军回到了家,家中的老夫人不喜这位女子,但有约定在先,不得忘恩负义,只能认下,二人结为夫妻。”
“后来呢?”
明蕴之轻声问。
裴彧垂眼,这才发现裴琦早在他平淡、毫无起伏的声音中缓缓闭上了眼睛,拉着他衣袖的手松开许多。
他喉头滚了滚,道:“后来,就这样生活了下去。女子温柔贤惠,将军也从中斡旋,老夫人渐渐改观。女子与将军恩爱相携,一同养育子嗣,白头偕老。”
明蕴之脑袋沉了沉:“未免有些……虎头蛇尾。”
她看话本不多,也不大有功夫去听戏,但寻常故事都讲究一波三折,以她的想法,这后面便是再团圆,前面也还需要再折腾折腾的。
裴彧看着她:“这个故事讲得不好,孤换一个,如何?”
明蕴之点点头。
他将明蕴之抱着裴琦的手放入被中,低声讲:
“也是……很久以前。”
“有一个高傲,又自负的男人,娶了一位处处都好的女子。”
“男人日夜忙碌,对妻子多有疏忽。甚至许多次,阴差阳错地因为他,伤害到了妻子。”
裴彧声音很轻:“他自负地以为,夫妻之间,只要彼此做好份内的事,日子便能顺利地过下去。后来,他意识到,这样是错的。”
“他想要弥补。只是不知何时,他以为坚不可摧的关系变成了薄纸一张,甚至千疮百孔。”
明蕴之闭上眼,任由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至亲至疏夫妻,”她道:“这样,有何不好吗。”
“——若是他当真想弥补呢?”
刚睡熟的裴琦哼了哼,二人俱低下头,盯着她的小脸。
见她并未醒来,裴彧低下身,将她抱起。
“孤送她去侧殿。”
明蕴之怀中一空,她没有回答,只是背过身去,看着西山行宫早年奢侈到极致的壁画。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仍未褪色,依旧鲜艳如初。
她轻轻叹了口气,垂下头来,将被子团在怀中。
又有何必要呢。
他现在说这些……真是,不如就似从前一般。若是从前的她听了这些话,或许会很开心,但现在……
她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有些发堵。
裴彧离开得果决,说不清是什么想法,他直觉不想听到女子的回答。
回来的时候,他站在门边,看着寂静的内室。
梦中,他未曾说过这样的话。
梦中,她也不曾与他表达过太多情绪。
从前的他当真忽视了太多,也自负地以为,只要一切解决,尘埃落定,总归来日方长,有无数个日后。
现在的他,只怕她不肯再与他有日后。
几乎站了半盏茶的功夫,身上单薄的衣衫抵御不住秋夜的寒,将他周身吹得冰凉。
裴彧进了殿内。她仍旧躺着着,安安静静,不知是否睡着。
男人熄了剩余的烛火,一片黑沉中,他放轻了呼吸,待到身子暖和起来,才翻身上榻。
馥郁的兰花香气就这样传入他的鼻尖。
明蕴之朝内去了些许,像是要与他隔开距离。裴彧呼吸猛地一顿,不管不顾地沉下身子,靠近了她的身侧。
“没有多余的榻了,”他寻着理由:“只让人理出了几间屋子。”
她背对着他,未曾回应。
裴彧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身,见她只是微微一顿,并未似那日那般强硬推开,心中定了定。
他低下头,得寸进尺地将额头抵在女子柔顺的长发上,低低道:
“孤从前,亏欠你良多。”
男人收紧了臂弯,两副身躯紧紧相贴,热意随着滚烫的躯体传递而来,被窝中升起几分暖。
“往后,我们好好过。”
“……好不好?”
胸腔隐隐震颤,心跳无措地等待着怀中女子的回应。窗外的小雨滴滴答答落在窗檐上,细细密密,似针脚般将心脏扎的发疼。
他沉默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良久,就在他以为她或许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明蕴之动了动指尖,一声窸窣轻响。
“殿下,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