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听雨（2/2）

虞舟渐语气平静，低头一边翻转手里的芦苇叶一边接着道：“念书一事对我来说，似乎比较平顺，我也觉得这是条可走的路。”

“但后来离开了村子，考上童生，去县上，又中了举人，去书院，那时方知，世事没有哪条路能走得平顺。”

晏相淇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然而虞舟渐说到这儿便没有下文了，她忍不住开口：“可是你现在已经考取了功名，当了官，不会再让娘受苦了。”

虞舟渐停了一会儿，笑了笑：“的确，幼时心心念念的，确实得到了。”

晏相淇默然，她想起今日在袁家，袁麟那番奇怪的反应，心思转了转，还是没忍不住问出来：“你……和袁家，曾经是不是有过节？”

见她问起这个，虞舟渐却是忽然笑了，不知是不是晏相淇的错觉，她觉得虞舟渐似乎笑得有些……恶劣？

“之前敖石光不是提起过，在书院时有两个不长眼的人吗？”

晏相淇立马反应过来：“是他们俩！”

虞舟渐笑着点点头，：“从前我在他们那儿吃过亏，如今有机会，自然得讨回来。”

晏相淇眨眨眼，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是惊叹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还是该说他……记仇？

剩下的不用问她也已经明白了。在抚州时虞舟渐轻易便答应帮范宗荣想办法，替敖石光解决后顾之忧，她当时以为是因着他和敖石光二人多年的情谊，再加上官职在身，所以才冒着干涉籍贯地政事的风险特意回来。

如今想来……只怕是私仇居多吧？

晏相淇心情有些复杂。

她还真从没想到，虞舟渐竟是个这么记仇的人。

霎时间，眼前这个人和她印象中谦谦君子的形象有些许出入。

虞舟渐似乎瞧出了她脸上的想法，忍不住轻笑：“很意外，对吗？”

晏相淇想了想，还是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以理解。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其实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

虞舟渐道：“这么说来，我们俩都和对方想象中的都有些出入。”

晏相淇眨眨眼睛，看向他：“……我？”

虞舟渐忍不住一笑：“你忘了吗？昨日夜里你还说，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发现，你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晏相淇想起来了，她默了一会儿，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虞舟渐擡头望了望天空，雨势已经渐渐小了下来。

“很多地方，都能发现。”他轻声说道，“但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不是吗？”

“如果有一天，你愿意主动和我说起，我洗耳恭听。”

雨势渐弱，已经有一些虫蛙忍不住在草丛背后开始鸣叫了。

经过这么一遭透彻的洗礼，天地焕然一新。

过了很久，晏相淇才开口说话：“并非是不愿提起，只是我……不知该如何面对。”

虞舟渐问她：“面对我吗？”

“不是。”晏相淇摇摇头，声音有些艰难苦涩，“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

雨后的风吹过，有些冷。她坐在木凳上，环抱住自己，头埋进膝盖，从上面看去，小小一个背影，显得莫名的悲伤迷茫。

“如果你失去了一个你视之如自己生命一般重要的人，你会怎么面对呢？”

虞舟渐安静听她说完，过了一会儿，道：“你看这雨。”

沉寂中，晏相淇擡起头，看向外面，方才迅疾的暴雨已经不知何时转变成了蒙蒙细雨，润物无声。

“这场雨来得突然，走得无声，我们俩停留在这儿，皆是因为它。”

“等雨停，不过是接受了雨落下来，然后等待它消失的过程。无论你喜爱或是厌恶这场雨，它最终都会消失，唯有这雨陪伴了你一程是真实存在过的。”

虞舟渐低头看她：“能听一场雨已经难得，人不会一生都困在雨中。”

晏相淇仰头呆愣愣地望着他，斜风带着细雨覆在她脸上，笼出薄薄一层水雾。

虞舟渐伸出手，拂去她脸颊上的雾气。

“雨停了，我们该走了。”

……

晏相淇垂下眼眸，良久，她轻轻点头：“嗯。”

正要起身，晏相淇却感觉头顶被轻轻一压，她不由一愣，擡头看去。

虞舟渐也正低头看着她发髻间小小一枚嫩绿色的编花，嘴角轻扬：“就当是今日这场雨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