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修真 > 耕耘问道路 > 第348章 星星

第348章 星星(2/2)

目录

她抬头时,铅灰色的云已经压到了树梢,像有人把墨汁罐子扣在了低洼村的方向——那里的稻田贴着河湾,往年这时候该是金浪翻涌,此刻却在风中抖成了颤巍巍的绿浪。

“执首!”阿木的声音被雷声撕成碎片,他从田埂下跑上来,斗笠边缘的雨水成串往下淌,“地脉监测石发烫了!按往年法子,现在该引三溪口的水导流……”

青梧的手指在星图上低洼村的位置顿住。

那里的星点原本该是稳定的暖蓝,此刻却像被石子搅乱的池塘,碎成了无数急旋的光斑。

她想起三天前盲童摸星图时说的话:“这里的星子在跺脚,像在喊‘我要长骨头’。”

“不调水。”她把星图卷进怀里,雨水顺着发梢砸在草绳上,“今夜只救人。”

阿木的眼睛瞪得滚圆:“那粮仓……”

“留着。”青梧转身往山下跑,麻鞋踩在泥里发出“噗叽”声,“你带盲收队背老幼,我去喊王屠户——他扛得动门板。小竹守在村口,只让带随身衣物,粮袋不许碰。”

雨幕里炸开第一声雷时,低洼村的狗开始狂吠。

青梧撞开张老汉家的破门,潮湿的霉味混着艾草香扑出来。

张婶正跪在神龛前烧纸钱,火盆里的纸灰被风卷起来,粘在她颤抖的额头上:“执首,这雨……莫不是地脉要发洪水?”

“地脉好好的。”青梧捞起墙角的竹筐,把张老汉的药罐、张婶的银簪子全塞进去,“您信我,今年的水不会淹稻子。但您得信我,现在跟我走。”

张老汉攥着她的手腕,枯树皮似的掌心沁着冷汗:“那粮仓……存着全村半年的种粮啊!”

“粮仓锁着。”青梧扯着老人往门外走,雨水灌进她的衣领,“您要是担心,明早雨停了自己去开。”

这一夜像被扯长的棉线。

青梧的后背被雨水泡得发涨,肩头却始终压着盲收队传来的温度——阿木背着的瞎眼太婆攥着她的衣角,王屠户扛的门板上躺着发高热的孩童,小竹举着的火把在雨里明明灭灭,照见村民们互相搀扶的影子,像一串被线穿起的稻穗。

天快亮时,雨突然停了。

低洼村的天空浮着青灰色的云,稻田却比雨前更精神了些,水珠在稻叶上滚成银珠子。

最奇的是村东头的粮仓,锁头好好挂着,可仓前的泥地上全是新鲜的脚印——有光脚的,有穿草鞋的,还有个小娃娃踮着脚,在泥里印了个月牙似的小脚印。

“执首!”王屠户从田埂那头跑过来,裤腿卷到膝盖,“您快瞧!”他指着田边新挖的沟渠,泥块还沾着草屑,“我家小子说,他昨儿在星图上摸过这道弯儿——您看,这沟顺着星光走的!”

青梧蹲下身。

沟渠的走向确实和《夜田星图》里低洼村的星轨完全重合,泥土翻起的地方还留着锄头的齿印。

更妙的是,田边的九瓣花全都支棱起了叶子,根须像无数小手,正把积水往沟渠里引。

“他们用手摸地,用脚量星。”她轻声说,指尖划过渠边的泥,“眼睛闭着,心却亮了。”

阿木挠了挠头:“所以您故意不调水?故意留粮仓?”

“调水是地脉护人,可地脉护不了一辈子。”青梧站起身,晨雾里传来村民的惊呼——粮仓的锁不知被谁撬开了,但粮袋整整齐齐码在仓口,最上面压着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借三斗,明年还五斗”。

学者是在秋晒时来的。

他穿着月白儒衫,抱着一摞竹简书,袖口沾着稻芒:“在下欲将‘耕道’编入典籍,还请执首不吝赐教。”

青梧正在晒九瓣花干,竹匾里的花被晒成了半透明的琥珀色。

她抬头笑:“我能教的,都在地里。”

于是学者每天跟着她巡田。

第一天,她蹲在豆田边说:“豆见豆,九不收。”学者唰唰记在简上,抬头问:“为何?”她指了指豆苗根部的白丝:“豆根馋,连种两年,地就瘦了。”

第二天,她站在麦田里说:“麦过芒种不作田。”学者又记,追问:“芒种后种麦如何?”她弯腰拔起一株早种的麦苗,根须上挂着虫蛀的痕迹:“芒种后虫醒了,麦根软,扛不住。”

第十天,学者的竹简书堆成了小山。

他蹲在田埂上,望着远处村民自发轮耕的身影,突然把笔一扔:“这些话单写出来是农谚,可连在一起……”他比划着,“像地脉在说话,像人心在打拍子,根本没法全记!”

青梧把最后一匾九瓣花干收进陶瓮:“耕道不在书里。你看张老汉煨酒时哼的调儿,王屠户修渠时量的步儿,小娃娃数星星时念的词儿——”她指了指学者的竹简,“这些才是活的道。”

冬至祭土那日,雪粒子裹着北风落下来。

孩童们围着土丘蹦跳,红棉袄像一团团跳动的火。

不知谁起了头,歌谣便顺着雪粒子飘起来:“锄头睡,星星醒,去年借的今年还;地不记,人记清,今年种的明年生……”

青梧站在老槐树下,望着土丘上飘起的极淡金光。

那光像根细细的金线,绕着铜钟转了三圈,便融进了雪幕里。

她摸了摸钟身,指尖还留着金光照过的余温——这是云栖残意最后一丝执念的告别。

“你终于肯走了?”她对着钟轻声说。

风突然转了方向,铜钟“嗡”地响了一声,余音裹着孩童的歌谣,往更南边的村落飘去。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娃唱着唱着,突然拽住旁边的男孩:“等等!雪要停了,后日该晒麦种——我听见地在说!”

男孩瞪圆眼睛:“你咋知道?”

女娃歪着头笑:“星星告诉我的。”

青梧望着他们跑远的背影,雪粒子落进她的衣领。

她伸手接住一片雪,却见老槐树上的铜钟正轻轻摇晃——没有风,没有手,钟舌自己动了动,在雪幕里荡出极轻的一声。

她忽然想起春种时阿木说的话:“执首,共食田的钟,好像能听见人心跳。”

此刻,那心跳声正随着雪粒子落进泥土里。等到来年开春第一天……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