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破土(1/2)
春信裹着融泥的气息漫进共食田那日,青梧正蹲在药圃边掐冬葵老叶。
忽听得清越钟声穿透晨雾,惊得她指甲在葵叶上划出道细痕——开春第一响,该是守钟的老铁匠敲的,可今日卯时刚过,钟怎会自鸣?
她甩了甩手上的泥,顺着田埂往老槐树跑。
远远便见铜钟在晨光里晃着,钟座下蜷着团小红影——是阿穗,那扎羊角辫的小女娃正蹲在地上,膝盖搁着块刻满纹路的木架,顶端支着根细竹,竹梢轻轻蹭过钟壁。
\"阿穗?\"青梧放轻脚步,鞋尖却还是踢到了块碎陶。
女娃抬头,眼睛亮得像沾了晨露的野莓:\"地说,该醒了。\"
青梧喉间一哽。
那年云栖跪在龟裂的田边,指尖抵着泥土说\"该醒了\",地脉里沉睡的灵气便簌簌翻涌起来。
此刻阿穗的声线还带着童音的软,可那股子笃定,竟与记忆里的人分毫不差。
\"那地还说了什么?\"她蹲下来,伸手替阿穗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小女娃歪头想了想,把震感架往怀里拢了拢:\"说今年不借种,种在人心里了。\"
晨雾被风掀开一角,青梧望着阿穗沾着泥点的袖口,忽然想起冬至祭土时那缕融进雪幕的金光。
原来不是告别,是换了个法子落进人间。
轮耕盟的春议设在共食田的竹棚里。
青梧刚掀帘进去,东边来的陈掌事便拍着桌案站起来:\"执首,我等商量过了,要给云姑娘立座祠!
石脊沟的老人们都说,塑像供在祠堂里,往后子孙才知道是哪尊神仙救过咱们的田。\"
竹椅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其他代表纷纷附和。
青梧垂眼盯着案上那半片陶碗——这是云栖当年用碎陶片盛过救命粥的碗,埋在共食田三年,去年冬至她又悄悄挖了出来。
碗沿还沾着半截没洗干净的粥渍,像道淡褐色的月牙。
\"她最怕被供起来。\"青梧突然抓起陶碗,指腹在粗粝的陶壁上蹭过,\"咔\"的一声脆响,陶片在掌心裂成粉末。
她站起身,粉末顺着指缝簌簌落进新翻的田土:\"若真要纪念,就让每个孩子学会认第一片破土的芽。\"
堂中静得能听见炭盆里火星爆裂的轻响。
陈掌事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只把案上的竹简慢慢收进布囊。
此后阿穗便成了共食田的常客。
青梧每日搬把竹椅坐在田边,看那小女娃绕着田垄走,红棉袄在绿芽间忽隐忽现。
最奇的是,她走过的地方,九瓣花总比旁的早开一日。
有天张老汉攥着两吊钱追过去:\"阿穗丫头,帮我家后坡看看风水?\"
阿穗蹲在田垄间,掌心贴着湿润的泥土,发顶的红头绳被风掀起一角:\"不是我让它开,是它自己想开。\"
青梧躲在老槐后的草垛里,看着阿穗从东头的豆田走到西边的菜畦。
那脚步时快时慢,和云栖当年巡田时一模一样——云栖总说,快是为了看苗势,慢是为了摸土温。
她望着女娃蹲下来拨弄菜苗的背影,喉间泛起酸意,却又忍不住笑。
原来耕魂从未离开,不过是借了双更清亮的眼睛,继续看这方田地。
暮色漫上田埂时,老铁匠的锻铁铺里亮起了灯。
青梧收拾药篓往回走,路过铺前,见老人正眯着眼睛,用铁钳夹起块烧红的精铁。
锤尖在砧上轻轻一点,火星溅起时,他低低念了句:\"春不晚。\"
风卷着新翻的泥土香掠过屋檐,青梧顿住脚步。
她望着铺里跳动的炉火,忽然想起云栖从前总说,最好的锄头,是能让土地觉得\"这双手,像春风\"。
不知明日晨起,阿穗会不会发现,田边的木架上,多了把极小的锄头?
刃薄得能看见天光,木柄上还刻着三个细字——春不晚。
老铁匠把小锄头塞进阿穗手里时,铜盆大的日头正悬在锻铁铺檐角。
他枯树皮似的指节蹭过木柄上的刻痕,喉结动了动:\"你用得着。\"小女娃没接话,只把锄头往怀里一拢,红棉袄裹着的小身子便像团火苗,蹿出了铺门。
当夜月到中天,阿穗蹲在共食田埂上。
小锄头刃薄如纸,她举着往土面轻轻一划,竟连草叶都没压折。
青梧本在竹棚里整理春播账册,忽闻窗外传来细密的\"沙沙\"声——像万千春蚕同时咬破茧房,又像地脉里藏着群幼兽,正用软乎乎的爪子挠地皮。
她推开窗,月光漫进田垄,照见阿穗的影子缩成团,小锄头斜插在脚边。
再看那片播了麦种的地,黑土表面竟泛着层淡青色的光。
青梧屏住呼吸,指尖掐进窗棂——那光她认得,是云栖当年引动灵脉时,土地苏醒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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