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日常(1/2)
番外二·日常
开春后的京兆当真是应了那句万物复苏的话语。
河流破冰,草木萌芽。
还未到二月,就已经充斥春意。
陆卿婵靠坐在躺椅里,慢慢地翻看着书页,纤细如玉的手指抵在书脊,等到指骨有些发麻才轻轻地垂落下来。
她的身子在冬日总是要更差些,眼下天转暖,疾病也基本痊愈。
但柳乂还是很小心,时常要陪护在她的身边。
陆卿婵不过在窗边看了片刻的书,他便走了过来。
“要再睡片刻吗?”柳乂状似在询问,手却已经落在了她的腕间,“你昨夜没有睡好,天明时还在梦呓。”
去岁冬天陆卿婵大病了一场,致使柳乂现今仍草木皆兵,见她稍有困乏,就要将她抱回到床帐内。
她也知晓自己的身子经不起太多的折腾,很是乖顺地攀上他的脖颈。
柳乂将陆卿婵打横抱起,软毯从她的膝上滑落,掉在躺椅上。
寝衣的流苏之下,是纤细到近乎伶仃的脚踝。
银色的脚镯闪烁着幽微的暗光,似是时刻守护陆卿婵的灵环。
“做了好久的梦。”陆卿婵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气音,“一直梦见小时候的事。”
“你之前对我真坏。”她声音闷闷的,却隐约藏着笑意,“不是嫌我娇气,就是嫌我笨拙,还总是想让我做你希望的事。”
“我不给你做剑穗,你就攥着我的手逼我做。”她的眉眼闪烁,“都不嫌麻烦的吗?”
柳乂神情微怔,眼帘也垂落而下。
这些旧事他记得远比陆卿婵要清晰得多,尤其是在嫁人后的那些年里。
反复品酌,来回翻看。
并不全是美好的事,但都是弥足珍贵的记忆。
那时候的陆卿婵满心满眼只有他,他就是她的全世界了。
柳乂一度以为她早都已经忘记了,此刻突然被翻出来,他也不知要摆出怎样的神色。
至少是不能流露出庆幸的。
陆卿婵晃着腿,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我也真的好天真,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你的坏处,还一直以为你是温柔哥哥。”
原本苦闷的事因为时光的遮掩,好似也被笼上了一层月辉,显得朦胧美好。
可只有他们二人心知肚明,即便是在他们关系最好的那十年里,也藏着数不清的潜在矛盾。
柳乂从骨子里就是个偏执的人,在外人面前尚且能够遮掩。
但在陆卿婵的面前,他的恶欲从来都是藏不住的。
渴望控制,渴望占有,容不下分夺视线的存在。
柳乂尚未明晓何为爱意时,他便已经生出更为晦涩的念头。
现下被陆卿婵这样明晰地点出来,柳乂没有觉得不快,反倒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和感触。
他做过太多的错事,陆卿婵愿意原谅他,是因为她爱他。
这不代表他就不须要道歉,不须要悔改。
柳乂低声说道:“从前是我一意孤行,从未考虑过阿婵的想法。”
“我待你多有不足。”他轻轻地握住她的腕子,“辜负了你的信任,也轻视了你的爱重。”
如果那时候他的年岁再长些,他一定是很坏的那种长辈。
明明是出于私欲,却还要言说是为陆卿婵好。
她是他一手养大的花朵,也是他一手毁掉的花。
是他的期许让她变得温婉贤淑,是他的愿望扭曲了原本的陆卿婵。
类似的对话在他们之间发生过很多次,每当柳乂垂眸为她低头时,陆卿婵便觉得过去的伤处悄悄地愈合了少许。
她是可怜的,却也是幸运的。
这个男人阴狠无情,眼里从未有过律法规矩,受万人仰望,领一方权柄,是这天下都少有的权贵。
但他总会为她折腰。
陆卿婵对过去现今已经没什么沉重的想法,可看见柳乂蹙眉的模样,仍是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日光编织成的金线,悄悄地越过窗棂,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柳乂越娇惯她,她就越顽劣。
都是因为礼仪的压制,这些年她才会这么守规矩,她生来就是个任性的小姑娘。
被抱回到榻上后,陆卿婵坏心眼地说道:“哥哥得好好地弥补我才成。”
“在别的孩子玩乐的时候,我每日都在背书习字。”她故作苦恼地说道,“都没有过过一天真正放松快乐的生活。”
柳乂对她的耐心是没有限度的,无穷尽的。
他眉心微皱,神情认真,仔细地想了想说道:“阿婵说得对。”
柳乂的手落在金钩上,却没有立刻将床帐放下来。
他的目光轻轻地落在陆卿婵纤细的踝骨上。
足腕上的银镯紧紧地贴在皮肉上,但仍是将长袜撑起了微小的弧度,没什么别样意味,就是透着惊人的蛊惑。
再往上是不经盈盈一握的小腿,里侧藏着几枚指痕,是昨夜为她沐浴时偶然留下的。
并不显眼,却足以扼制住晦涩的欲念。
柳乂轻声说道:“是哥哥先前太揠苗助长了,没有考虑过你的想法,总是在强迫你向学。”
陆卿婵的眼眸低垂着,没有留意到他的视线。
她将长袜磨蹭着踢掉,躺倒在了软榻上,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午后的氛围是慵懒的,床帐里暖如深春,厚毯和锦被也都分外柔软。
柳乂的话音还未落,她便阖上了眸子,吐息也逐渐变得悠长。
看来陆卿婵昨夜是当真没有睡好。
他端详了许久她的睡颜,静默地用目光摹画她的眉眼。
先前陆卿婵病得厉害的时候,他能彻夜地守在她的身边,仅仅地看着她的睡颜,便能度过数个时辰。
柳乂落在金钩上的手终究是放了下来,帷帐内是睡得深沉的她,帷帐外是渐趋和柔的暖阳。
老实说,每次陆卿婵谈起来过往时,他都会有些轻微的无措。
他很清楚他做错了什么,也愿意改正。
但柳乂并不全然后悔。
如果不是少时就生起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让他紧紧地将人扣在身边,陆卿婵或许十来岁时便在河东的才俊中挑花了眼。
他是不允她的视线投向旁人的。
从很早很早之前,不过这个欲念一直被遮掩得很好。
陆卿婵总觉得他是在她婚后方才变了的,从清雅端方的君子变成偏执阴狠的男人。
其实不然,他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但那时他还耐得住性子用风度去遮掩。
太多的私欲被谦和的表象遮掩着,以至于柳乂时常要自己分辨,哪一件事是真的为陆卿婵考虑而做,哪一件事只是为了控制和占有,将她限制在身边。
他既希望陆卿婵能忘却他的卑劣,有时有希望她能记得清晰。
回忆毕竟是两个人的。
而且这世上能够裁决他、审判他的也只有她。
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地等待未知的结果,倒不如堂堂正正地去面对。
事情弄得再糟糕,也总不会比前年更差了。
更何况陆卿婵已经松口,再过几月她就要嫁给他了,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知道他们是多恩爱、多般配的一对璧人。
想到这里,柳乂轻舒了一口气,他静默地起身离开陆卿婵的居室。
书阁里的卷轴上写满了他准备的聘礼,长长的清单能从门前滚落到窗尾。
但柳乂仍觉得不足。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以整个琅琊柳氏和河东藩镇做聘。
可转念一想,长嫂卢氏早就将那传家的游鱼玉佩交给了她,这跟将柳氏和河东赠予她也无甚区别。
思及这里柳乂深觉他们这家人真是相类。
连最纯善的长嫂,都藏了这样隐晦的心思。
陆卿婵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睡得太久,不仅嗓子干涩得快要冒烟,连腰背都有些酸软。
这一整天都没怎么清醒过,她差些还以为待会儿嘉宁郡主他们要过来,片刻后才想起那是昨天的事。
陆卿婵轻哼了一声,撑着手肘坐起身,她刚刚擡起眼帘,床帐便被人从外间挑开。
“醒了?”柳乂摸了摸她的额头。
陆卿婵拽着他的袖子,声音微哑:“我想喝水。”
柳乂将床帐挂起,为她倒了满满一杯的花茶,慢慢地喂她喝完。
做这些事时他的动作宛若行云流水,既轻柔又熟稔。
柳乂很喜欢照顾她。
巧的是陆卿婵也是个勤快不起来的,她靠坐在迎枕上,软声指使道:“哥哥把我的话本拿过来,午间那最后一章回还没看完就睡过去了。”
长公主的事发生后,她病了好长一段时日。
柳乂本就将她放在心尖上疼,连日下来更是没有不依她的事。
陆卿婵也的确是紧绷了太多年,这厢又大病一场,方才开始松弛下来,尽心竭力地玩乐。
时下最流行的话本快摆满了居室和书阁,陆卿婵看得累了的时候,柳乂甚至会念给她听,哄着她入睡。
陆卿婵却没想到,她现今病愈不久,柳乂便又严苛起来。
柳乂按住了她的手,声音还算轻柔,可话里的意思却很明晰:“先用晚膳,好吗?”
“你午间本就没吃什么。”他凝视着她的眸子,“若是晚间再不用些,夜里会犯胃疾的。”
陆卿婵并不是不想吃饭,她就是不太喜欢柳乂这个样子。
被管束是很让人烦闷的事,但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就差一章回了,要不是你让我睡午觉,午间就该看完的。”
柳乂神情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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