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1/2)
第九十五章
柳乂神情冰冷,掌心抵在剑柄,轻抚着那上面缀着的雪色流苏。
这是柄极锋利的长剑,除却那柔软剑穗外,无一处不是寒冷杀伐的。
早不知浸透了多少人的血,只是瞧着就令人觉得恐惧。
上面的血水被擦净后,剑光明丽胜雪,显得更为冷厉。
柳乂的眼里透着浓黑的戾气,擡声问道:“薛融都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厅堂里站着的人不像外间围观的人那般杂乱,多是有头脸、有地位的人,但这些虚张出来的声势在河东藩镇的最高掌权人面前是全然不够看的。
在柳乂眼里,他们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至多只能算一群碍了眼的蚂蚁。
连碾死他们都会污了他的靴。
这些天他们之所以敢这样嚣张,全因柳乂身死的消息传得铺天盖地。
毕竟他已经失去音讯那般久,之前又受了几乎危及性命的伤,任谁也没想到柳乂会突然杀回来。
方才声音最大的几人已经吓得腿软,连连颤声道:“使君、使君,您误会了!我们跟薛氏没有任何关系,是薛融强逼着我们过来的……”
柳乂的眼里没有情绪,冷漠狠戾。
他提剑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气质里再也没有半分如兰般的纤丽和柔。
褪去君子的温和表象后,柳乂完全就是一个掌惯生杀予夺的残酷上位者。
此番平叛柳乂离开得太久,他们听文书里关于他宽仁和善的叙述也太久,以至于许多人都快要忘记河东节度使有多雷厉风行、杀伐果决。
柳乂是不惮于杀人的,更不惮于屠戮。
琅琊柳氏的声名太好,柳宁的声名太好,总让人误以为柳乂也会有和柔的一面,但这个人就是生来无情,他跟家族中的谁都不一样,不屑于掩饰,也不重虚名。
他流着先公主的血,流着谋逆上位的高祖的血。
那是真正冰冷的血脉,也是真正残酷的血脉。
待柳乂走近时,站在前面的几人“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都是在河东有头有脸的人,此刻涕泗横流,将额头磕得砰砰作响,直直地冒出血来,又狼狈又卑微。
方才尖声辱骂陆卿婵是破鞋的人,恨不得回到过去将自己掐死。
他的身子几乎都要压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道:“使君,您听我们解释,此事当真是薛氏谋划,我们不过是强拽过来充数的……”
他再没有了尖锐刻薄,更没有分毫的高高在上。
然而这样的低微作态也没能换来柳乂神色的和缓。
柳乂神情漠然,长剑的锋刃抵在他的喉口,淡声说道:“方才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个一个说说。”
侍从搬来了太师椅,柳乂平静地落座,双腿交叠,一身清贵的气度尽数被冰冷的戾气所取代,他不再是温雅有礼的世家公子,只是位高权重的冷酷节使。
那人吓得满身冷汗,却又不敢擡头,生怕污了他的眼。
柳乂此话一出,众人也如坠冰窟,吓得快要失去禁制,牙关都开始打颤。
厅堂里乌压压地跪了一片,方才他们说得都极难听,那其实比起那说出口的话,他们的眼神与心底所想远要更为脏污。
陆卿婵到底是姑娘,即便觉得不舒服,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而柳乂则是男人。
男人最懂男人,柳乂只要看一眼陆卿婵方才的姿态,便能猜出他们心底的那些腌臜想法。
这些人中有做惯了纨绔的,从来不觉得说一个放/荡/女子几句会有什么,更不觉得用恶意的目光看去会如何。
别说看了,纵然当众剥光施暴,又有谁能奈他们何?
老天既然让他们投胎到了这有权有势的人家,便就是让他们享荣华富贵的意思。
哪成想今次竟撞在了柳乂的枪口上!
那被抵住喉咙的人张着嘴,刚颤声扯谎说是误会,柳乂便直接在他喉间来了一剑。
脖颈处的鲜血浓稠,瞬时便溅了一地。
他连尖叫声都未能发出来就没了声息,但柳乂只是轻声说道:“别在我面前说假话。”
他坐在太师椅上,尊贵如神祇,却又冷酷得让人浑身战栗。
饶是这群成日为非作歹的地头蛇,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血腥情景。
都说柳乂狠戾,可先前他也总还没有这般残忍!
厅堂里死寂得可怕,连一根针落地的声响都能听见,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手脚都是冰冷的,身躯却压得更低,几乎想要隐匿起自己的存在。
柳乂好整以暇地擦拭剑刃,漠然地扫视过众人。
一道疯癫的声音忽而响起:“救命啊……娘,娘!”
锦衣的风流纨绔满脸土色,腿弯颤抖,他仰着脸,尖锐地喊着爹娘救命,像是被吓得犯了癔症。
在柳乂的目光还未看过来时,他便“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腥臭的液体顺着袍子流淌,让本就充斥血气的厅堂更为污浊。
但他的口中仍哀哀地唤着爹娘,那模样卑微可怜,仿佛不久前向未及笄侍女施暴、复又虐杀的人并不是他。
即便知晓这满厅堂的人尽是衣冠禽兽,看清那纨绔的模样时,柳乂仍是皱了皱眉。
他擡起眼帘,肃然说道:“去年冬永州暴雪,贪下救济银两导致万人饿冻而死的袁刺史,就是你爹吧?”
“这国难财,发着舒服吧。”柳乂的声音冰冷,“先前是国难当头,才勉强放了他一马,他竟还敢谋杀向朝廷状告的副官,说是一句死有余辜不为过吧。”
柳乂厉声说道:“就是不知你是更想为他收尸,还是想袁刺史为你收尸一些?”
厅堂里的众人都跪着,听到这话却是纷纷睁大了眼睛。
原来去年永州的事不是天灾,竟是人祸!
袁刺史如今风头正盛,到处都盛传他着力救灾甚至一度昏厥的事,还有人说等到叛乱平定他八成要入朝做六部的大官,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那纨绔已是失态至极,此时却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了一般。
他大张着嘴,瞠目结舌地撑起手肘,颤声说道:“怎、怎么可能?家父勤政爱民,从不曾有过贪墨……”
谁人不知,袁刺史有多爱民如子,他怎么可能会贪下救灾的银两呢!
这纨绔虽然荒唐,却也知晓父亲做官不易,家里人都在河东享荣华,父亲却在永州那等荒芜地做官。
可自开春起父亲的确往家中又送了不少钱两,用盛满绸缎的木箱子装着,他只窥了一眼,母亲便将他撵到了一边。
有的东西是不能深想的,只要掀开一个口子,所有的细节就会迅速地串联起来,变得极是可怖。
柳乂冷笑一声:“那你觉得你有何长处,能叫薛氏族长高看你一眼?”
那纨绔喃喃地说着“不可能”,没多时他便剧烈地颤抖起来,身子跟突发急病般抽搐起来,开始还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声,片刻后竟是没了动静。
从始至终,柳乂什么也没做,只是说了几句话。
唯有那腥臭的气息再度在厅堂里蔓延开来。
好在外间的暴雨仍在继续,凛冽的长风灌入厅堂里,将众人的冷汗吹得凝固,紧紧地贴在衣衫上,但肉身上的冷全然比不上心底的恐惧。
柳乂没有令人清扫,只是抚着长剑轻声说道:“继续。”
他的言语平和,却像是夺命的咒诅,叫人骨子里感到悚然。
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这些人哪个不是背着人命、做尽恶事,即便知晓柳乂问的是方才发生的事,却还是由内而外地感到骇然。
他们急匆匆地争着开口,也不管大事小事,均是竭力地想要表露自己的坦诚,还不忘顺带着踩一脚旁人。
那场景极是混乱。
悄悄站在柳乂身后的官吏们却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畅快至极。
使君总算回来了。
自段明朔叛乱以来,四方混乱,听闻柳乂出事后连晋阳城都乱做一团,短短数日不知出了多少腌臜事。
现今非太平时节,非重刑无以镇祸乱。
就是让那位陆少师受了委屈,她在病中仍坚持到官署,更在柳宁病重时撑起河东大局,他们本该保护好她的,却让她险些受了辱。
众人心里悔恨,上前帮助柳乂带的文官一笔笔记下这群人的罪行,细细地算着如何判罪。
可柳乂发觉后却只是止住了他们。
“不须细想如何判罪。”他轻声说道,“河东的律法里,最过也只是极刑而已。”
柳乂的声音平和,却叫那些主管律法的官吏们悚然一惊。
使君语气宽宥,可这分明是不留活口的意思……
陆卿婵昏睡了许久,中途被侍女唤醒喝了一回药,要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兵荒马乱,她像是又回到了那辆出洛阳的车驾上。
手被绑缚着,嘴也被堵着。
陆卿婵既无措又绝望,拼了命地想要挣脱。
正要走出城门的时候忽然响起了张逢的声音,她满心欢喜,但他急匆匆地回城,最终是没能发现车驾里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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