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BE)(1/2)
番外:前世(BE)
钟大柱是在里正那里知道陈王妃今日被处死的消息的。
他刚从樊城回来,去给妻女上香。
这一来一回就是一个多月,他还没来得及去京城归还租赁来的马匹,前脚踏进赤北村地小院,便从里正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
钟大柱用了两秒的时间来反应,陈王妃是谁。
而后,他神色一凝,毫不犹豫地转身冲进屋内,胡乱地从床底下掏出一个木盒子。
里面装着的,是零碎的银子和铜板。
钟大柱看也没看,将他们尽数倒进了一条小口袋里,往怀里一揣,完全不顾里正怪异的目光,便转身奔了出去。
“大柱,大柱!出什么事情了啊!”
里正扯着嗓子,对着那马蹄溅起的飞尘喊了半天,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钟大柱伏在马背之上,耳边灌满了呼啸的风声。
周遭的景物带着残影从视线里略过,但钟大柱却浑然不觉此时的速度有多快,一个劲勒紧缰绳,催促着马儿跑得再快点。
再快点,再快点……
樊城一片废墟的画面还在眼前,那曾经被鲜血浸染的那个雨夜,一幕一幕的脑海中翻涌。
分明是晴空万里,却有看不见的乌云覆盖在钟大柱的心头。
樊城的风呼啸着穿过时间,又吹到了他的面前。
不管过去了多少年,当年的这一幕重新浮现在眼前时,钟大柱就还是那个做出错误部署的钟远山。
他满心惶恐,胆颤心惊。
京城城门就在眼前,钟大柱仿佛看见了那离开他多年的小姑娘。
他的女儿就站在城门之上,发丝散乱在风中,张嘴朝着他喊着什么。
风吹的眼眸发疼,钟远山用力地闭了下眼睛。
不能再错过了!
但是一切,都事与愿违。
人群已经散去,刑场上空空荡荡,只余下那一摊暴露在阳光之下,发黑的血迹。
钟大柱怔怔地看着那滩血迹。
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流淌的能力,冰冷的朝着脚底沉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靠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寻到了停尸房的位置的。
钟大柱扔下身上所有的钱财,带走了已经关节已经发硬的小姑娘,将她埋葬在了后山之上。
那铁锹翻起的每一波土,都压在了钟大柱的心头上。
沉闷得,叫他喘不上气。
浓厚的悲伤从厚实的土层中蔓延,侵占了他的全部理智。
他跪坐在那新垒起的坟堆前,呼啸的风惊起禽鸟的鸣叫,在空荡的山岭间显得格外的孤寂。
钟大柱缓缓擡头。
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还是站在樊城门外,看着那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站在城墙上。
小姑娘害怕的瑟瑟发抖,但眼神依旧凌然决绝。
她的的脖颈间抵着一把利刃,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钟大柱依旧清晰的看到,泛着森冷光亮的利刃上,依旧淬上了一层鲜红色。
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当时的画面依旧清晰。
清晰到,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女儿眉眼间的无措和恐惧。
那份悲愤至极的无力感侵蚀了他的理智。
十多年前,他没来得及埋葬他的亲生女儿。
如今,他亲手埋葬挚友留在世间最后的血脉。
夜色悄然而至。
钟大柱颤抖着沾满泥沙的手,轻轻抚摸上那简陋的墓碑。
他从未与这个孩子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
钟菱从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眼中便流露着排斥。
钟大柱知道这一点,也被深深困在自己的梦魇里。
哪怕事情依旧过去了十余年,他依旧在愧疚着,自己错误决定造成的樊城的悲剧。
因此,在看见钟菱的时候,他退缩了。
他现在没有能力照顾好一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孩子。
也害怕将厄运重新带到她的身上。
所有,钟大柱尊重了钟菱的一切选择。
只是隔三岔五的去探望她。
而在钟菱成亲后,便很少踏出陈王府。
钟大柱逐渐也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没想到,在见面时,他们之间就已经隔着生死了。
命运终究还是没有眷顾她。
他说:没关系的,我会给你报仇的。
等这个仇报完了,就可以再相见了。
钟大柱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月光清凌凌的落下,照亮了来时的小径。
小径上,散落着丢弃的盔甲;泥土里,扎着还残留殷红血液的刀枪剑戟。
钟大柱迈过了无主的盔甲,穿过了斜斜的一杆长枪。
他走的很慢。
似是要用那并不挺拔的脊背,背负起这人间所有的苦难。
他应该把钟菱带走的。
应该一开始就把她带走的。
院子里没有点灯,月光洒在院子里,叫一切都看起来格外的清冷。
钟大柱坐在院子里,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大刀,面前放在一块磨刀石。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下动作,都像是下了偌大的决心。
今日在刑场,钟大柱虽浑浑噩噩,却还是清晰的听到了许多议论钟菱的声音。
比如说,唐家是如何绝情的完全和她撇清关系。
陈王又是如何苛待这个王妃,以至于她善妒到,要将状元的妻弟尽数杀害。
他们一个劲的指责钟菱,却忘了,将温谨言妻弟强掳到府上的陈王,才是一切的祸端的背后指使者。
磨刀的声音沉沉的在月光下悠悠荡开涟漪。
钟大柱怔怔地盯着那泛出冷光的刀刃。
他一直以为,钟菱留在唐家,留在陈王府是享福的。
这个骄纵的小姑娘,在被关在天牢的时候,在刑场之上被所有人指责的时候,该是多么的无助啊。
就像……就像城墙上,他的女儿一样。
他终究还是来迟了。
而这一切,本可以避免。
他们敢将钟菱这样子推出去,无非是因为钟菱没有背景。
若是他们知道,钟菱的那个残废爹就是赤北军的主将钟远山。
若是他主动的多加打听京城里的流言动向,早日察觉钟菱过得不好。
事情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但是没关系……
钟大柱提起了他精心打磨了许久的刀,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的目光中已经没了生机,生硬冷漠,荒芜人烟。
没关系,爹爹会给你报仇的。
月光之下,这一份冷意逐渐发酵,狠厉到近乎癫狂。
既然都要报仇了,那仅仅一把刀,自然是不够。
钟大柱从枕头下寻出那把他一直都带在身边的匕首。
他的佩剑已经丢在樊城了,但是这把他父亲留给他的匕首,却因为一直揣在怀里的缘故,没有丢。
钟大柱举着匕首,对着那堆积了不知道多少铜锈和灰尘的镜子沉默了一会,他看着镜子里有些陌生的自己,擡手削掉了那浓密的遮住下颚线的胡须。
镜子里的中年男人,顶着青色的胡渣,虽浮肿狼狈的厉害,但是眉眼间的狠厉,隐约有几分当年那个将军的影子了。
钟大柱面无表情的和镜中的自己对视了一会,又转身去柜子里寻了一根漆黑的布条。
将自己的头发重新归拢后,他提起刀,准备往外走去。
就在月光搭在他肩头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沉寂。
马儿停在了院子外,有两个人矫健的翻身下马,朝着钟大柱走来。
走在前面的青年容貌俊朗,气度非凡,想来并不是一般人。
他身后的中年男子消瘦挺拔,并不太起眼的样子。
钟大柱将匕首转了个方向,紧紧握在手心,而后缓步走到了院子里。
他的冷静有些出乎这两个男子的意料。
为首的青年微微蹙眉,而后朝着钟大柱一拱手,客客气气道:“您就是钟菱的爹爹吗?”
钟大柱冷冷地上下打量了两遍这个青年,没有应答。
“钟菱一案有蹊跷,我们追过来就想要告诉您……”
“我不想知道。”
钟大柱沉声打断了他的话。
这般极力抗拒的态度,让青年微微皱了下眉,随后又柔和些语调,诚恳道:“我是尚书令祁珩。此案的判决真的有问题,而我能还钟菱一个公道。”
钟大柱擡眼看向他,冷笑了一声。
“她已经死了。”
他的语调平缓,像是在极力克制隐忍着什么。
祁珩的目光顿在了钟大柱手中的匕首上,他缓缓开口,企图稳住钟大柱的情绪:“她需要一个真相,也需要一个公道。”
月光泠泠,院子里只有风拂动叶片的沙沙声。
这些年的时间,终究是磨去了钟大柱的棱角。
他也不敢相信,自己会这样冷静的和一个朝廷的高官,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
他脚踏着土地,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张扬和傲慢。
在极致的悲伤之下,他甚至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来。
钟大柱看着祁珩,轻声道:“很久以前,我相信了一次朝廷。然后我的兄弟和家人都死在了樊城里。这位……大人,你叫我怎么再去相信你。”
他话应刚落,风声陡然凌厉。
呼啸着搅动着眼前的空气,祁珩恍惚间,透过眼前这个有些落寞的男人,看见了当年的场景。
一直站在祁珩身后的中年男人突然上前一步,朝着钟大柱一拱手,朗声问道:“敢问您是赤北军哪路的战士。”
瘦高的中年男人站的笔直,像一杆枪一样,扎在地上。
这大概,是赤北军的将士了。
“你是……”
钟大柱仔细端详着他的容貌,企图找到一丝故人的痕迹。
“赤北军中军将士,孙六。”
若不是此时被浓厚的悲伤包围,钟大柱定是会感觉到欣慰的。
那个中军帐中,稚嫩的少年,原来也走出了樊城的这一场大雨。
所有牵扯到过去的回忆,都在钟大柱的胸膛里,埋下了一根针。
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而骤然扎进血肉之中。
他轻轻笑了两声,喃喃道:“你也长大了……”
那绵延不绝的丝丝疼痛,无穷无劲的侵蚀着钟大柱的心脏。
再擡眼时,他的眼眶微微发红,眼眸之中,有泪光闪烁。
许是钟大柱次此时的神情太过于的落寞,孙六望着那有几分熟悉的眉眼,猛得皱眉,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却又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我是……”
钟大柱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似的,重新捡起了那被他丢弃了很久很久的名字。
“赤北军主将……钟远山。”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些犹豫,几乎是刚说出口,就被吹散在了风里。
但是却如同平地惊雷一般,在祁珩和孙六耳边炸响。
孙六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缺了一条手臂的落魄男人。
在月光的勾勒出的轮廓下,眼前这个高大浮肿的中年男人,终于和记忆里意气奋发的少年将军逐渐重叠。
孙六缓缓屈膝,跪倒在了地上。
他的脊背朝着大地弯曲,指缝之间,透露出压抑隐忍至极的哭泣声,又很快就被风吹散在夜色中。
祁珩满眼震惊,他强迫自己回过神来,抓住了最大的一个疑问。
“可是钟将军的女儿……钟菱他……”
“她是川泽的女儿。”
钟大柱走到了孙六面前,弯下腰,轻轻擡起了他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真相,祁珩不再说话。
整个赤北军,最放不下的人,就是身为主将的钟远山。
他可以在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也可以在宴席上做到运筹帷幄。
但是在这位失去了一切的将军面前,所有的谋略和手段,都显得格外的苍白无力。
仅是代入一下,便能感受到了那近乎窒息的疼痛感。
而且祁珩打听到的,钟菱的尸体是钟大柱去收的。
那鲜血会不会叫这位昔日的将军,想起往日的悲剧?
命运对他,实在是太过于残忍了。
“将军……”
“你知晓了我的身份,就更不该拦着我了。”
钟大柱提着匕首,平静地看向祁珩。
直面感受钟大柱眼眸里的决绝和狠厉,祁珩失神了一瞬,随后颤抖着伸出手,用前所未有的语气恳求道:“求您了,不要冲动好吗。起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我一定叫凶手付出代价。”
他颤抖的声音,并没有动摇钟大柱丝毫。
钟大柱承载了太多的悲伤,此时他好像完全没有了情绪似的,他就站在那里,人世间所有的悲喜,都仿佛从他身边略过了。
“将军,您没必要为了这样的人,搭上自己啊!”
祁珩哽咽着,背过了身。
在钟大柱带着将士们厮杀的时候,他的爹娘死在了同一时间发生在皇城中的政变里。
这一份苦痛,祁珩能品到其中分毫的滋味。
他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朝着钟大柱屈下了膝盖。
青年人的真诚,终究还是拦住了钟大柱决然的脚步。
祁珩无比珍惜这个机会,他朝着钟大柱做出保证,第一时间纵马赶回了京城。
而孙六则留了下来。
祁珩走后,钟大柱坐回到了树下,不知疲倦似的,一下一下磨着那把刀。
短短的半个时辰里,他迈过了十余年的时光。
这份冲击和钟菱死讯所带来的悲伤,叫他久久回不过神。
孙六怔怔地望着他。
“将军……”
孙六看着钟大柱,怯怯地开口道:“祁珩他,真的是个好官。”
钟大柱手上动作一顿,却也没有应他。
“右路军有一个斥候,他的女儿一直被叔父苛待。祁珩将那姑娘救了出来,还将她安排到了京城的绣坊里做活。”
孙六咽了口口水,在钟大柱面前,他好像还是那个刚刚入伍的,青涩的少年。
“您……信一回他好嘛。”
空气中飘散着草木清冷的浅淡香气。
钟大柱放下了那把刀,仰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弯月。
他其实,也不怎么记得起钟菱的模样了。
但是只要一想起这个名字,这个冠以了他的姓氏的名字。
那份自责和愧疚,就足以叫他喘不上气。
不管怎么样,人就在他眼皮底下,是他没有护好钟菱。
就像樊城的悲剧一样,也是他,没有带着弟兄和家眷们,走出来。
钟大柱从未逃避过这份愧疚和责任。
这些情绪日复一日的侵蚀着他的意志。
他早已千疮百孔了。
对于活着,他本就无多的念想了。
若是不亲手替钟菱报了这仇恨,他怕是到了地下,都无颜面对纪川泽和他的夫人。
钟大柱缓缓闭上眼睛,沙哑着开口。
“附近……可有寺庙?”
从前几十年的岁月里,钟大柱从未信奉过神明。
他向来坚持人定胜天,因而不信神佛。
但是事到如今,当现实交织着错乱的回忆,尽数落在钟大柱的身上时。
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疲倦感。
伴随着胸腔里传来的绵延刺痛,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了煎熬。
他根本等不到祁珩查出真相,这份压力,只要稍加松懈,下一秒就能将他彻底压垮。
离赤北村最近的寺庙,在隔壁村。
破旧,但是一直有一个和尚守在那里。
钟大柱提着刀,走向了通往隔壁村的小径。
他不需要神明给他答案,也不需要佛祖庇护他什么。
他只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能容纳他的倾诉,接受他所有的忏悔。
然后他便能坦然地走向死亡。
孙六提出陪同,但是被钟大柱拒绝了。
他站在村口,目送着钟大柱披着月色,逐渐远去。
钟大柱那高大的的身躯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孤零零的跟在他的身后,显得萧条又落寞。
不知何时,钟大柱的身边似乎出现了一道虚幻的影子。
紧接着,眼前的小径似乎热闹了起来,那些活在孙六记忆里的熟悉的身影,接二连三的出现在了钟大柱的身边。
他们勾肩搭背着,嘻嘻哈哈地陪着小将军往前走去。
脚步坚定,一如当初。
钟大柱到达隔壁村的时候,夜色已经深。村中已经没有几户人家是亮着灯的。
天地之间,只有天上的星子闪烁明亮依旧。
钟大柱没有惊扰任何人,照着里正的描述,他独自摸索着朝着山上走去。
枝叶间偶尔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像是鸟雀梦中的惊语。
枝叶的影子张牙舞爪的长满苔藓的小路上割据,穿过这一片小树林后,眼前的景象骤然开阔了起来,月光肆意地散落在规整的青石板上,爬着青苔的古寺在镀上一层浅淡的光亮。
钟大柱带着一身潮湿的露气,轻叩了两下那漆面斑驳的厚重大门。
有些沉重的叩门声荡开在空寂的山林间,很快就又消散不见了。
钟大柱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四下沉寂,古老的寺院似乎重新沉沉睡去的时候。那沉重悠长的嘎吱声才缓缓响起。
烛光透过门缝,落在了钟大柱的肩头。
一个高大的和尚手举着烛台,肩披僧袍,出现在钟大柱的视线中。
烛光摇曳,橙黄的灯光驱散了清冷,将二人笼罩在其中。
僧袍之下,一身浅灰色的无袖短褂,流畅饱满的肌肉在月光下闪着盈盈光亮。
一道狰狞的长疤从在他耳后的脖颈,一直延伸到二头肌,如同蜈蚣盘踞之上,狰狞可怖。而他裸露在外的半边手臂上,还有大大小小的疤痕十数余道,刺目扎眼。
他的目光却包容温和,并没有因为半夜被惊扰而产生丝毫的烦躁和不满。
钟大柱擡起目光,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在收到钟菱死讯的时候,钟大柱曾迷茫过一瞬。
为何命运要这样苛待他。
同样的遗憾和悔恨,为何在十余年后,又要要原封不动的叫他重新体会一遭。
而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一切原来还能更糟糕。
手中的刀跌落在了青石板上,惊扰了这一片寂静。
刀身跌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悲哀的低鸣声。
他的后脑勺像是被狠狠地敲了一棍子,疼得几乎无力思考。
时隔多年再看见这记忆里熟悉的面容,一阵刺骨的寒意攀上了他的脊背。
酸胀酥麻的感觉迅速席卷上他的身体,整个人像是被束缚在了这暖橙色的灯光之下,任由命运玩弄。
钟大柱颤抖着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巨大的情绪冲击得他几乎难以维持住站立的姿态。
“远山?远山!”
纪川泽温和的眼眸里绽放开光亮,他情绪激动地握上了钟大柱的肩膀。
耳边是纪川泽温润的声音,可钟大柱什么都没听见。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比生死更让人难以让人接受的,是这仅一步之遥的遗憾。
“川泽……”
钟大柱缓缓开口,泪水朦胧了他的视线。
他擡手握拳,狠狠地砸向了纪川泽的肩膀。
“你只要早一天,只要早一天出现就好了啊!”
泪水肆意流淌过钟大柱那黝黑粗糙的脸庞,这个独自背负着自责和悲哀数十年的男人,此时终于是再也难以抑制胸中奔涌的悲凉。
他在白天亲手将钟菱埋葬,却在夜间见到了原以为死去的战友。
这寺庙离着京城不过几里路,怎么就……怎么就阴阳两隔,再也不得相见了啊!
在纪川泽惊讶的目光中,钟大柱脱力一般的,跪倒在了青石板上。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握住了他的咽喉。
悲哀和绝望,呼啸而来,将钟大柱彻底吞没。
纪川泽放下烛台,将钟大柱拖进了院子里。
他点上了院子里的灯,给钟大柱端上了热茶,寻来新的僧袍给他披上。
纪川泽没有说话,只是捧着茶盏,看钟大柱失魂落魄的低垂着头,眼眶通红。
即使十余年不曾相见,他们之间,依旧有着不用开口便能知晓的默契。
风吹动着院中的桂树沙沙作响。
“钟菱死了。”
他说。
纪川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钟菱是你的女儿。”
对纪川泽来说,这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他从桂花树下,挖出了一摊老住持留下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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