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血诏冰窟,鳞甲峥嵘(2/2)
柳红袖踉跄的身影消失在寒雾深处,火室内压抑的死寂被一种更沉重、更危险的气息取代。李长天依旧闭着眼,但搭在兵符上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那片染血的标记,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掌心。
时间在冰与血的沉寂中流逝。洞外隐约的厮杀声彻底平息,唯有焚烧尸体的焦臭味顽固地渗透进来,无声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惨烈与冷酷。
不知过了多久,李长天的眼皮再次极其缓慢地掀开。这一次,眼中再无半分之前的波动与挣扎,只剩下一种冻结万物的、纯粹而冰冷的锐利。如同万年玄冰下打磨出的刀锋。他缓缓抬起手,枯瘦的手指指向帘幕外,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斩断金铁的决断:
>**“…陈墨…进来…”**
帘幕外的陈墨如同惊弓之鸟,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了进来,匍匐在冰冷的石地上,身体筛糠般颤抖,不敢抬头。孙老也挣扎着站起,佝偻着背,眼中充满了悲悯与恐惧。
李长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在陈墨颤抖的脊背上。
>**“…蛛网…叛了?”**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陈墨头顶炸响!
陈墨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主…主公!属下…属下失察!罪该万死!然…然‘蛛网’根系庞大,暗桩遍布朝野,此番核心成员叛变…必…必是京城中枢出了惊天变故!是…是属下无能!”他涕泪横流,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李长天没有理会他的请罪。冰冷的目光转向孙老。
>**“…疫…如何?”**
孙老声音干涩,带着巨大的疲惫和一丝绝望后的麻木:“回…回主公…隔离区…已…已按血鸦令…肃清…尸骸尽焚…目前…谷内暂未发现新发疫征…然…然此疫诡异,潜伏难测…是否根除…尚…尚需时日观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刀尖上滚过,带着血腥味。
李长天极其缓慢地点了下头。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感。他不再看孙老和陈墨,深陷的眼窝转向火室角落跳动的炭火,仿佛在凝视着某种无形的棋局。
洞窟内死寂无声,只有他嘶哑低沉的声音,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缓缓流淌:
>**“…一、谷内…即刻起…由陈墨…总摄…磐石…辅之…行…军管…”**
>**“…凡…散布恐慌…质疑军令者…无论何人…立斩…悬首…”**
>**“…二、疫防…孙老…全权…所需…无有不从…”**
>**“…三、调‘蜂巢’余部…入谷…”**
>**“…任务…一、彻查…谷内…所有…与京城…有涉者…宁错杀…不放过…”**
>**“…二、找出…送标记…出谷…之…‘鼠道’…堵死…”**
>**“…三、盯死…寒潭洞…入口…暗渠…水面…”**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壁,落在那漆黑死寂的寒潭之上。
一连串的命令,冰冷、高效、带着灭绝人性的酷烈!肃清内部,封锁消息,监控最后的堡垒!将潜龙谷彻底变成一个铁桶般的囚笼,一个用鲜血和恐惧浇筑的堡垒!为了应对京城的刺杀,为了扼杀任何可能的内部隐患,他不惜将整个惊蛰营置于最严酷的高压统治之下!
陈墨听得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宁错杀,不放过!这是要将谷内也变成血火地狱!他下意识地想劝谏,想提醒这会导致人心彻底离散…然而,当他抬头看到李长天那双深不见底、毫无人类情感波动的冰寒眼眸时,所有的话语都冻结在了喉咙里。那眼神在告诉他,这不是商议,是命令,是生存的唯一法则。
“属…属下…遵命!”陈墨的声音嘶哑颤抖,如同濒死的哀鸣。
孙老闭上眼,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深深垂下了头颅。
李长天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回锦被上那片染血的标记和冰冷的兵符。他的手指再次覆上狼首的獠牙,仿佛在汲取着力量。洞窟深处,寒潭水面,那圈涟漪似乎又悄然扩散开去。
潜龙谷口,焦土与血腥的气息浓得化不开。磐石营的骑兵已经肃清残敌返回,正在打扫战场。伤者的哀嚎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厉。断锋营的残兵被集中到一处相对干净的山坡下,不足三百人,大多带伤,如同被霜打过的枯草,眼神空洞麻木地瘫在地上。
柳红袖靠在一块冰冷的巨石上,断指处被孙老留下的医士重新包扎过,剧痛稍缓,却依旧如同无数细针在神经上攒刺。她看着眼前这片人间地狱,看着那些幸存却如同行尸走肉的断锋营士兵,看着远处谷内隔离区方向尚未散尽的滚滚黑烟…李长天那张冰冷的脸和那声“出去”,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权力的腐沼,已将他彻底吞噬。破庙的篝火,早已熄灭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而她…她为了守护那点星火所做的一切,最终换来的,是断指,是满手血腥,是那道冰冷的逐客令,是眼前这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虚无感如同寒潭水,淹没了她。她缓缓抬起那只完好的手,看着掌心被染血标记边缘割破的伤口,血痂已经凝结。这点微痛,与心头的荒芜相比,微不足道。
就在这时,一名磐石营的传令兵快步跑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敬畏,对着柳红袖躬身抱拳:“柳将军!磐石将军有令!断锋营…即刻解散!所有幸存将士,编入磐石营后备休整!您…您可回原处歇息,若有需要…”
解散?断锋营?
柳红袖微微一怔。这支由她统领、用血肉填平了谷口三个时辰的“弃子”队伍,在完成了它的使命后,就这样轻飘飘地被抹去了存在?像擦掉棋盘上一颗无用的棋子?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的弧度。也好。这名字,本就充满了不祥。连同她这个“代帅”,也早已完成了使命,成了碍眼的存在。
她没有理会传令兵,目光缓缓扫过山坡下那些眼神空洞的残兵。几个半大的少年兵互相搀扶着,其中一个似乎认出了她,麻木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波动,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同伴的手臂。
柳红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片山坡。玄甲破碎,断指裹伤,她一步步朝着谷内深处、那处属于她自己的、简陋石屋的方向走去。背影在焦黑的土地上拖得很长,孤寂而萧索。
她没有回石屋。脚步在谷内一处僻静的、靠近后山悬崖的废弃药庐前停下。这里地势较高,可以远远望见谷口那片焦土,也能看到隔离区方向尚未散尽的、如同冤魂般盘旋的黑色烟柱。
她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陈腐的药味和灰尘气息扑面而来。她没有点灯,只是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断指处的疼痛在寂静中变得格外清晰,如同心脏的鼓点。她抬起那只手,借着从破窗透入的、清冷惨淡的月光,怔怔地看着那根被布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断指。
风雪归途,她为了守住秘密,自断一指。
寒潭洞外,她为了守住他,手握兵符,染血肃内。
谷口血战,她为了守住那三个时辰,带着一群孩子走向绞肉机。
换来的,是什么?
是焚婴的血令。
是冰窟的逐客。
是断锋营的解散。
是这片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和绝望。
“呵…”一声极轻的、充满了无尽悲凉和自嘲的笑声,在黑暗的药庐中响起,瞬间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月光惨淡,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只残缺的手。寒潭洞的方向,一片死寂。潜龙谷,如同一座巨大的冰封坟墓,埋葬着理想,也浇筑着血色的冠冕。而柳红袖,如同这坟墓中一点即将熄灭的余烬,在冰冷的月光下,无声地舔舐着伤口。断指处的幻痛,是她与那个冰封王座之间,最后的、泣血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