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政策执行的变形走样(2/2)
他刚走出村部铁大门,就看见周主任开着辆新的丰田SUV出来,白色车身在太阳下闪着光,车牌还是刚上的,螺丝都没生锈。开车的是周主任的儿子,刚考上大学,之前一直骑电动车,这车一看就不便宜。老陈站在路边老槐树下,看着SUV往镇上开,车顶上的行李架还没拆包装,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沉得慌。
后来他从邻居王婶嘴里听说,周主任把扶贫贷款给了开发商孙老板。孙老板在镇上盖商品房,给了周主任一套顶楼的房子,还送了这辆丰田SUV。有次老陈去镇上买化肥,特意绕到孙老板的工地门口,看见门口挂着块红色牌子,写着“扶贫项目配套工程——镇东社区安置点”,可那楼明明是带车库的电梯洋房,窗户上贴着“均价五千八”的海报,跟扶贫安置点一点关系没有——扶贫安置点房价最多两千五一平,还是给贫困户的优惠价。
更让老陈窝火的是,上个月村部让他去签字,说“帮他申请了两万元产业补贴,用来买羊饲料”。他当时没细看,就在领款单上签了字,可钱一分没见着。后来村文书偷偷告诉他,那是周主任用他的名字套取补贴,转头就给了孙老板当工程款,还让孙老板开了张“饲料采购发票”做账。现在老陈不仅没拿到贷款,还背上了“领取补贴”的记录,下次再想申请帮扶,系统里都显示“已享受补贴,不符合条件”。
那天晚上,老陈坐在炕头,看着墙上贴着的“湖羊养殖技术”海报,海报上的羊长得肥壮,可他心里凉飕飕的。老伴坐在旁边纳鞋底,针在手里戳来戳去,半天没缝一针:“要不别养了,咱们也没那命。”老陈没说话,只是把贷款申请叠好,塞进炕席底下,那里还压着他攒的五千块钱,用塑料袋包了三层,里面的票子都被汗浸软了,连号码都模糊了。
这些事像串被线串起来的珠子,被举报信串到祁同伟的案头。他坐在办公室里,台灯的光落在厚厚的材料上,手指在“昌州新能源车企受阻”那页停住,上面附着张偷拍照片——李科长和昌州动力老板在酒桌上碰杯,红木桌上摆着三瓶茅台,旁边放着个鼓鼓的牛皮信封,照片拍摄时间是上周三下午,正是李科长说“去开会”的时间。
“政策是用来惠民的,不是用来搞地方保护、中饱私囊的。”祁同伟把材料往桌上一放,搪瓷杯里的茶水晃出涟漪,溅在桌角的举报信上,“昌州搞‘特殊标准’,是把省里‘开放引进’改成‘关门排外’,保护少数企业利益,损害地区发展;镜州的污水处理厂,把‘环保达标’改成‘数据达标’,表面合规,实际污染百姓生活环境;林州的秸秆禁烧,把‘疏堵结合’改成‘只堵不疏’,只下指标不解决问题;临城的扶贫贷款,把‘助农增收’改成‘助商敛财’,扶贫款成了某些人的‘摇钱树’——这哪是执行政策?这是歪嘴和尚念歪经!”
纪委书记张平坐在对面沙发上,手里翻着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我看得从根上治,首先得建立政策执行跟踪评估机制。”他用笔在“跟踪评估”四个字下划了道粗线,墨水透纸背,“省里派专项督查组,再用大数据监控——比如昌州的新能源车企审批,正常七个工作日,超过十五天就预警;镜州的污水排放,要是白天达标、晚上超标,立刻介入。这样才能及时发现走样苗头。”
组织部长李梅点点头,她面前的笔记本记满案例,连页边都写着批注:“还得给执行政策的人补课。很多干部不是故意走样,是没理解政策初衷。比如林州的干部,只知道‘禁烧’是任务,不知道省里还有‘秸秆还田补贴’‘秸秆回收扶持’这些配套政策。得搞针对性培训,用案例教学,让他们知道政策不是‘死命令’,是帮老百姓解决问题的。”
“最关键的是问责。”祁同伟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节奏沉稳却透着力度,“光有机制、有培训不够,走样了没人担责,政策还是落不了地。得明确,谁把政策执行歪了,谁就得负责——该警告的警告,该调岗的调岗,该处分的处分,不能让‘歪嘴和尚’继续念歪经。”
没过多久,昌州市的督查组来了。组长是省发改委的老郑,手里拿着国家标准和省发改委文件,坐在工信局会议室里,把昌州“特殊标准”和国家标准逐条比对。李科长坐在对面,脸色从红变白再变青,手指在桌下绞着,汗水把衬衫后背浸得透湿,连椅背上都沾了片湿痕。
“李科长,你说说,省里明确‘按国家标准执行’,你们为啥要搞‘特殊标准’?”老郑把文件往桌上一推,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严,“是国家标准不符合昌州实际,还是你们有别的考虑?”
李科长张了张嘴,想说“为了本地产业平衡”,可看着老郑手里的照片——他和昌州动力老板在酒桌上的照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低着头,手指把桌布都抠出个小窟窿,连指甲盖都翻了边。
后来昌州的“特殊标准”被正式取消,张总的企业只用五天就拿到审批。落地那天,苏市的工厂放起鞭炮,两百多个工人围着生产线欢呼,有人还把安全帽抛起来。张总特意给省里寄了封感谢信,信里夹着张照片——工人们穿着蓝色工装,站在刚组装好的新能源汽车旁,背景里“昌州欢迎您”的红色标语格外醒目,照片背面写着:“感谢省里让政策走对了路。”
镜州市的污水处理厂也没逃过督查。督查组没去中控室,直接奔车间,正好撞见三号沉淀池的污水漫出池外,黑色污水顺着地面流进下水道,赵伟正指挥工人用沙袋堵,裤腿都泡湿了。王主任想把督查组往中控室引,却被督查组的人拦住:“我们先看看实际处理情况。”
后来王主任和赵伟被带走时,中控室屏幕还显示“d45g\/L”的达标数据,可车间里的污水已经漫到脚踝。赵伟想跑,却被污水滑倒,摔了个四脚朝天,黑色污水溅了他一身,像只刚从泥里爬出来的猪,连头发丝都沾着黑泥。
再后来,污水处理厂换了全套新设备,24小时在线监控,数据直接连省环保厅。三个月后,老张的鱼塘终于有了鱼——他撒的鱼苗活了,有天早上捕到条半斤重的鲫鱼,孙子抱着鱼跑遍全村,举着鱼喊“爷爷有鱼吃了!河里的鱼活了!”老张把鲫鱼炖了,汤是奶白色的,他舀了碗端到河边,对着河水念叨:“总算对得起这河了。”
林州市的秸秆禁烧培训办得热闹,在镇中学大礼堂里,坐满各乡镇干部和种粮大户。省里来的专家拿着ppt,讲秸秆还田技术,还特意翻到补贴政策页:“每亩秸秆还田,省里补三十,市里补二十,加起来五十块,够买半袋化肥了。”
王书记坐在第一排,听到“补贴”两个字时,突然拍了下大腿:“原来还有这政策!我们之前只知道禁烧,压根不知道有补贴!”培训结束后,他当天就联系邻县的秸秆回收企业,企业嫌运费高不想来,他又找市里申请运输补贴,终于把企业请过来。
现在林州的田里没人偷偷烧秸秆了——要么拉去回收企业做生物质燃料,要么还田当肥料。月底绩效排名,林州从倒数第三升到正数第五,得了“进步奖”。王书记把奖金换成二十台秸秆还田机,分给各村,颁奖那天,老杨还拉了车刚收的玉米送到镇政府,玉米穗子饱满得很:“给王书记尝尝鲜,今年收成错不了。”
临城县的扶贫贷款也查清楚了。周主任被撤职,退了孙老板送的房子和车,孙老板吐回挪用的五百万贷款。农商行重新梳理贷款名额,把老陈这样真正需要的农户都列进去。
老陈拿到贷款那天,特意去镇上剪了头发,还买了件新的蓝色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他去邻县拉小羊羔时,养殖场老板还多送了两只,说“听说你们县扶贫政策变好了,给你添个彩头”。现在他的羊圈里有三十只羊,每天早上喂羊时,都要看看墙上的扶贫宣传画,“精准帮扶,助农增收”的红色字在阳光下亮闪闪的,看得他心里暖烘烘的。有天早上,母羊还下了两只小羊羔,咩咩叫声在院子里响,老伴笑着说:“这日子总算有盼头了。”
祁同伟在省委大院走廊走,看见公示栏贴着最新的政策执行情况表,昌州、镜州、林州、临城的名字后,都画着绿色“已整改”对勾,旁边写着整改成效——昌州新增3家新能源车企,镜州河水d值稳定在35g\/L以下,林州秸秆回收利用率达85%,临城扶贫贷款发放准确率100%。
督查组的小李迎面走来,手里拿着新的督查计划,纸页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祁书记,下一站去清州市,看看他们的乡村振兴政策落实得怎么样,听说有几个村的光伏项目没发电,还占了农田。”
祁同伟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子落了满地,保洁员用竹扫帚清扫,扫过的地面干干净净,金黄落叶堆在树根旁,像给树盖了层毯子。风一吹,几片叶子飘进走廊,落在祁同伟脚边,他弯腰捡起来,叶子脉络清晰,像被理顺的政策执行路径,没有一丝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