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资格(下)(两章合一)(2/2)
吉安用恳求的神色看向塞萨尔,但塞萨尔不可能为他作保,一旦事情泄露,迎接达玛拉的就是死亡。
那位大公的女儿之所以能够被囚禁,也是因为她的父亲缴纳了一大笔赎金,而她得到的待遇也只是能够活着,终生看着四面墙壁,以及一个用来同时递送食物和污物的小洞,如果是那样,杰拉德的大家长宁愿达玛拉死了。
他们尚未决定如何是好,却只听到达玛拉悠长地叹息了一声,她醒了。
达玛拉一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三张关切地看着她的面孔,少女有些迷惑,对于一个毫无征兆便倒下的人来说,她是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她的记忆同样停留在陷入昏睡的那一刻,醒来时她也只以为那是自己太累了的缘故。
此时,无论是达玛拉的父亲,还是他的未婚夫吉安以及塞萨尔都万般庆幸他们还是信了那个女性阿萨辛刺客的话。
密封的房间里,达玛拉周身显露出了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骑士或者是教士的光,那些柔和而又璀璨的圣光从她的怀中迸发,笼罩周身。
在场的三个人都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和轻盈——杰拉德的大家长反应最快,立即拔出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刀。
鲜血甚至没有来得及滴落,伤口就已经弥合,是“赐受”,确实,对于达玛拉——也是大部分基督徒女性来说,她的性格,她的经历,以及之前的教育都不会让她得到“蒙恩”,成为一个骑士。
但一个女人,无论是“赐受”还是“蒙恩”,都是不该有的。杰拉德的大家长陷入了困境。如果塞萨尔没有落入陷阱,他还能将达玛拉交给塞萨尔,他可以将达玛拉送到塞浦路斯,只要深居简出,很难会有人发现她有什么问题,然后他可以支付一笔钱,请塞萨尔在塞浦路斯为自己的女儿建造一座修道院,让她在那里平静的度完自己的后半生。
但现在看起来这个方法已经行不通了,杰拉德的大家长愁容满面地站起身来,吉安则在无助地掩面哭泣,他实在不愿意将这个可怕的结果告诉达玛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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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塔楼不远的地方,莱拉正如同一只强壮的夜枭般蹲伏在橄榄树茂密的枝叶中,她的眼睛透过了无边的黑暗,厚重的石墙,窥见里面的光景。
吉安的动作很及时,但莱拉依然可以确定那个基督徒女孩确实不是染了病,或者说她确实是染了病,但病症对这具躯体的折磨,反而激起了灵魂的反抗,而她所在的地方又恰好是圣诞教堂——这个如此神圣的地方,这里满是真正的圣物。
所以,即便没有仪式,没有弥撒,没有祈祷——她又是那样的幸运,没有被她的未婚夫,父亲以及朋友抛弃,相反的,他们竭尽全力为她做了遮掩。
虽然也不知道这份遮掩能够维持到什么时候,这个女孩必然命运多舛。
但对于莱拉来说,最有价值的还是那份她不曾宣之于口的赌注,“你赢了,小子。”她低声道.
小贼被带到了一个教士的面前,房间中只有教士的身边插着两柄火把,火把下隐隐绰绰的可以看到晃动的黑影,而黑影手中不断折射出的寒光则表明这些人不是举着长矛,就是手持着刀剑。
那个教士并没有放下兜帽,反而有意拉了拉,让自己的面孔完全湮没在了阴影里。
他冷淡扫视过房间里的人,房间很大——似乎是一个经过清理后的地窖,“怎么只有这点人?”他不太满意的说道。
“有几个死了。”他身边的一个修士含含糊糊地说道,教士却不满意的瞪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是个傻瓜吗?”
修士只能仰头望天。既然如此,他也只能直说了:“大人,有一些人反悔了。”
“反悔,什么意思?”
“他们认为自己真的遇到了圣人,他们不愿意去办您吩咐的那件事情了。”
“我吩咐?那难道不是事实吗?
骑士们得到了圣人的眷顾,以使得他们更敏捷,更强壮,更有力,能够与那些可恶的异教徒厮杀,夺回我们的圣地。
教士得到了圣人的眷顾,则如耶稣基督一般有治愈他人的力量,使得哑巴说话,叫瘸子起来跳舞,治愈大麻风,甚至叫血肉骨头重生。
但从未有人见过能有一个人,同时具有两种能力的。
就连天主也尚未赐予他爱子的奇迹,如何会发生在一个凡人身上呢?
若是一个人,显露出了这样的力量,就只能代表他是一个从地狱逃脱的魔鬼,”他望向那些人,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依然可以感觉到那股视线犹如毒蛇般的阴冷和恶毒。
“现在,按着之前所说的,每个人都将自己的誓词背诵一遍。”他点出了其中一个——虽然被疟疾折磨过,但看得出还有着几分丰润的中年人,可以看得出,他原本应当过得不错,即便是在这种环境下,他还是竭力打理了自己的头发和胡子,他甚至认字。
当他接过那张羊皮纸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念了,“我,沃姆,在这里发誓,向万能的天主与他的儿子耶稣基督以及圣母玛利亚,我向十字架发誓,向我的父亲和母亲发誓,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绝无虚假。我……”
他停顿了一下,但在教士冷冰冰的威逼下,他还是念了下去。“我在这里控诉伯利恒骑士,埃德萨伯爵以及塞浦路斯领主,他对我们施行了可怕的巫术,他声称要为我们驱逐瘟疫,却逼迫我们犯上现了难以教人饶恕的罪行……
他逼迫我们在十字架上撒尿,逼迫我们吃死去胎儿的骨头,他让我们说一些肮脏的亵渎之语,对天主以及圣子,他……他还叫妇女,赤裸着跳舞,与魔鬼们交合……并且,并且杀死了好几个孩子来向他的地狱主子献祭……”
他一开始念得还有些慢,念到后来就越来越快,到最后他简直就是自暴自弃般的“滚”完了最后一个单词。
之后是一个女人,又有一个老人,还有十来岁的少年。
小贼瞪大眼睛看着他们。没错,他们很早就接到了教会所交托的工作,或者说是任务,作为回报,他们可以从教会这里拿到一笔钱,足以改变他们今后的处境。
当然会有人担心,如果他们确实染上了瘟疫该怎么办?
教会的教士慷慨的承诺说,他们会在修士这里得到治疗。
小贼确实得到了修士的治疗,却不是这里的。
这里的每一张面孔,他看起来都很陌生,救了他的修士并不在这里。
呃,如果他们正和塞萨尔在一起,他们只怕也许会被视作异端,或者是被魔鬼附体了。
小贼看着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心中惶恐不安,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原本是看不起他的新领主的,虽然他又高贵又漂亮…又有学识和圣人的眷顾,但他的无瑕反而反衬出小贼的污秽,他讨厌这种感觉,才会出言不逊,他甚至带着一丝丝无人知晓的暗喜和得意。
这个人在怜悯他,却不知道自己就要因为愚蠢的仁慈与慷慨遭罪。
但是修道院里遭受疟疾的折磨时,小贼却不这么想了。
疟疾是一种奇特的瘟疫,比起黑死病和天花,它更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无法摆脱的濒死感,它带来的剧痛和虚脱都会让人觉得自己已经命不久矣。
那种在死亡里反复沉溺的感觉,绝对没有人想要承受。
而能够将他们从这座苦海中打救上来的人,难道不是圣人吗?
终于轮到他了,他知道自己只要走上前,按着那张羊皮纸校本宣科的背一遍自己的词,自己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作为回报,他能得到五枚金币的好处。
但在他站在那张羊皮纸的面前,眼睛直愣愣的盯着那些扭曲的字母时,却发现它们就像是一枚枚烧红的烙铁,只要他一张口,它们就会跳在他的嘴里,把他的牙齿敲碎,舌头烫烂,他咕哝着,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那个教士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他轻轻一挥手就有两个骑士来抓住了他,“为什么不念?”教士问道。
小贼知道自己现在最好能够马上迅速又响亮的念出那个年轻领主的罪名,他拼命地想要说服自己,就算是被证明有罪——他是国王的表兄弟,是他的宫廷总管,他也有着那样多的领地和骑士,他顶多会遭到一些斥责,可能会被夺取一些权利。
而自己呢,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原本就不该介入到那些庞然大物的争斗中。虽然出于贪婪,他还是踏出了那步——但至少他现在可以投靠领主的敌人这一方。
领主是那样的仁慈,即便知晓他曾经犯下了怎样的罪过,他也不会来严厉地惩罚自己,可他的巧舌在此时失去了所有的作用。无论是背诵台词,还是寻找借口设法拒绝……
但教士已经懒得去思考了。
他并不是一个人,这次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大人也确实下了血本,和这里一样地方还有好几处。
不过他也让这个人随随便便的就走出这个房间,他略略示意,骑士们就娴熟的将小贼按下,一个行刑人走了过来,手中提着一件叫人一看便毛骨悚然的刑具。
他猛然抽打小贼的面孔,在他不由自主的发出痛叫时,猛地将一把钳子塞入了他的口中,并且准确的钳入了他的舌头,他一把就将舌头拉出来,并且抽出匕首,想要切掉它。
“既然你已经被魔鬼迷惑了,”教士懒洋洋地说道,“那么这根舌头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
行刑人举起了匕首,而小贼则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如果此时教士愿意放开他,他是否会改变主意,但他惊讶又悲哀的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升起过屈服的念头。
或许原先的那个小贼在修道院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一个纯洁的新的灵魂被投放到了这具丑陋的躯体内,他如同他们的领主一般正直和美好,拒绝犯下恶劣的罪行,小贼闭上眼睛,已经认命。
他的耳边响起了惨叫声,他以为那是自己的,不,那不是他的,那是行刑手的,行刑手的一双手腕掉落在了地上,连同他的刑具一起,他惊慌万分,而压在小贼肩膀上的力量突然撤去,小贼睁开眼睛,却只见到火光晃动——只一刹那间,房间里的火把就被尽数打灭。
人们慌乱的叫喊着,奔跑着,教士和修士以及护卫在他们的身边的骑士手段狠辣,凡是接近他们的一概会受到毫不留情的攻击,有不少人因此倒下,但对那个无声无息出现在这里的人没有用——她就是一道灰白色的旋风,瞬间便掠过了整个房间,等到小贼狼狈不堪地从死人的束缚下挣脱出来,睁大眼睛,从袖子里掏出火石,重新将桌上的蜡烛点燃时,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下了他一人。
莱拉只是偶尔经过,但她知道杀死其中的一个修士,以及被他们所收买的人,对整个大局都没有什么影响。
阿萨辛刺客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她需要在月亮升上天空最高处之前赶到亚拉萨路宗主教的身边。
她的老师山中老人锡南已经接受了一份致命的委托。
如果宗主教希拉克利没死的话,就由阿萨辛刺客来结束他的生命。
守护在宗主教希拉克略身边的修士们已经轮班了好几轮,其中已经有修士忍不住的打哈欠,几个更是已经神思恍惚,反应迟钝,因此,当有一个身着亚麻长袍,赤着双足,拉起了兜帽的人,走到他们的行列之中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
“等等。”门口的骑士喊道。但等到对方按照他的命令拉下兜帽后,露出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他就放下心来,“上帝保佑您,”他说,然后看着这个修士走进了宗主教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