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大结局(下)(2/2)
陆栩生和程亦安再视一眼,更说不出话来。
这五年,太后,陆府老太太和二太太相继去世,国丧家丧三层孝,加起来足足四年半,这四年多不可能真的不同房,陆栩生为了不弄出孩子来,私下寻来了一种特质的肠衣,能帮着避孕,眼下刚出丧半年,陆栩生好不容易过上没羞没燥的日子,不舍得让程亦安怀孕,是以还用着那玩意儿。
夫妇二人见旁人一个接着一个生,也不是不馋。
但,“你个小兔崽子,管起爹娘的事来,是何道理?今日夫子所教,你学会了吗?”陆栩生决定反将一军。
九思便以为陆栩生要考校他功课,神色愈发认真,顿时清了清嗓,开始背诵文章,
“今日夫子所教为中庸第十章:‘子路问强……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
清清朗朗的读书声开始在西次间回荡。
字正腔圆,朗朗上口。
一篇接着一篇,足足背了十篇。
听得陆栩生和程亦安直犯困。
陆栩生叹道,“儿子太优秀,好像也不全是好事。”
程亦安发笑。
翌日,陆栩生休沐,过去陆栩生天还没亮就早起,总吵着程亦安,是以只要休沐,陆栩生就陪着她睡,熟料,天蒙蒙亮,门扉传来三下长两下短的叩门声。
紧接着响起九思的嗓音,
“儿子给爹爹和娘亲请安,敢问爹爹,是不是该晨起,教儿子习武了?”
君子六艺,骑射乃其一,九思不许自己有短板。
陆栩生默默抚了抚额,轻轻将程亦安从怀里放下,起身下榻。
拉开门扉,晨雾扑面而来,看着身姿笔直的儿子,陆栩生心情复杂,朝他比了个嘘,带着他往前院书房去。
九思天赋极高,也十分刻苦,诗书琴画从程明昱,医药训蛇从夏芙,骑射兵法则从陆栩生,天文地理从钦天监监正,就没有他不爱学的,也没有学不好的。
程明昱以严苛著称,从不轻易夸赞自家后辈,但私下他跟夏芙说九思是天纵奇才。
小小年纪十分机敏,有过目不忘之能。
陆栩生在东院开辟了一间小小的讲武场,带着儿子习箭,陆栩生总能以各种奇特的姿势将箭射入靶心,诸如倒挂金钩,长虹贯日,他武艺娴熟,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九思目瞪口呆,每每这个时候,小九思对着爹爹便是肃然起敬。
这一练就是一整日。
午后,长公主来陆国公府探访,程亦安陪着她老人家坐在横厅观战。
七岁的孩子已有旁人家十岁孩子那般高,别看平日文文静静清秀端正,上了马,又是另一番风采,内敛而不失锐气,动作流畅潇洒,跟在爹爹身后,照旧连发三箭,三箭连中靶心。
长公主忍不住叫好,“我们九思好样的!”
程亦安给长公主斟了一杯茶,又将点心推至她跟前,“殿下用些点心吧?”
长公主接过茶,浅酌几口,“对了安安,我来是告诉你一桩事。”
“何事?”
长公主怔道,“近来总觉得疲乏无力,昨日太医给我把脉,说是我得了一种消渴症,我也不知这是什么病,总归不是好事……”
程亦安跟着夏芙学了些药理,闻言便道,“消渴症吗?倒也不是大病,殿下只需忌口便可,旁的与常人无异,尤其要忌甜食。”
长公主失笑,“太医也这么说,不过我这个人,你知道的,让我禁欲忌嘴,那还不如杀了我,人生得意须尽欢,我活了大半辈子,也够痛快的,对了,不说这些,我是想告诉你,我提前写了一份遗书,交予我皇兄保留,将来我百年,让九思给我送葬,我所有家产,麾下人手均是九思的。”
程亦安诧道,“殿下,九思认了您为干祖母,将来给您送葬是理所当然的,至于家产他不能要。”
“给谁呢?”长公主轻轻捏着那只酒盏,“这世上,除了你和九思,我已无牵挂之人,我喜爱九思,给他我心里才觉欢喜。”
程亦安无话可说。
沉默片刻,她道,“往后,我和九思隔日会来公主府监督您的饮食。”
长公主闻言一顿,掉头就走。
“哎哎哎,殿下,您茶还没喝完呢。”
长公主摆摆手,头也不回道,“你自个儿喝吧。”
次日,九思去程家学堂。
小少年照旧早早抵达学堂,一袭白衫端坐正中。
起先也有程家的大孩子欺负他,想跟他抢位置,九思袖下蛇环一出,吓得他们视九思为怪物,谁也不敢靠近他,若是课上他们嬉戏不爱听课,九思嫌吵,一个眼神,他们就得乖乖俯首。
只要九思在的课堂,鸦雀无声。
今日程亦彦授课,给大家伙讲授数筹,这是身为国库主理人的长项。
少主授课,谁也不敢迟到,偌大的学堂坐满了。
程亦彦扫一眼,便看到最中央的九思。
还别说,小小年纪,天生便有一股不可轻掠的气场,方圆三个席位均空着,无人敢挨着他坐,一双黑眸正视前方,将周遭一切视为无物。
九思机灵,算筹学得很快,学堂里教的已不能满足九思,程亦彦只能带着他和大儿子开小灶。
一日下来,程亦彦留他住宿,
“今日舅舅耽搁了时辰,天色已晚,九思今夜便在程府歇着吧。“
程亦安的颐宁苑专给九思留了书房。
九思却是摇头,恭敬施礼,“舅舅好意,原不敢辞拒,实在是九思要回府侍奉双亲,不能留宿。”
没有经过父母准许,九思不在外夜宿。
一板一眼的小君子。
程亦彦听着他老气横秋的话,哭笑不得。
侍奉双亲……
不知道的,还以为程亦安和陆栩生七老八十了呢。
程亦彦只能遣人仔细送九思回府。
一进屋,便发觉爹爹和娘亲在吃小灶。
再次被儿子逮了个正着的程亦安和陆栩生双双失色。
九思将学匣交给嬷嬷,朝二人施礼,头疼道,
“敢情儿子的嘱咐,你们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陆栩生先教训上了,“天色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干脆在程家歇着?省得明日早起奔波?”
九思认真道,“不经爹娘首肯,儿岂敢随意外宿?”
陆栩生和程亦安哑口无言。
你大可不必这般守规矩。
程亦安还是心疼儿子的,连忙将儿子牵进来,
“九思用晚膳了没?要不跟娘亲一道尝尝这只烧鹅?味道可好哩。”
闹不过他,只能诱他加入。
九思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吃了一半的烧鹅,挑剔道,“是家里厨子做的,还是外头的?”
程亦安嗓音低了几度,“外头的……”
九思肃然,“外头的,儿子不吃,用料不讲究。”
程亦安揉了揉眉心,无言以对。
九思擡眸看着窘迫的母亲,“娘也要少吃。”
程亦安:“……”
她何苦自讨没趣?
不过儿子古板归古板,在外头不知多讨人喜欢,给程亦安和陆栩生长了不少脸。
至少皇帝和太子见一次夸一次。
“栩生你不知道吧,那日他在朕的御书房,朕跟郑阁老正在合算去年赋税的数额,郑阁老只将各省的数目念了一遍,你家九思就在心里默算出得数,将朕和郑阁老给惊住了。依朕看哪,你家九思,未来必是宰辅之才。”
这话后来传开,长公主笑道,“宰辅不宰辅的另说,我们九思一定是第一美男子。”
这些溢美之词,九思均置若罔闻,孩子依旧雷打不动,不卑不亢一心进学。
正因为九思年少成名,京城官宦暗地里争先恐后要跟陆家结亲,意在早早将九思这个金龟婿给叼在嘴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不少人沾亲带故,陆栩生和程亦安明面上不好开罪他们,十分犯难。
这个时候,长公主出面,放话说九思的婚事必得她做主,她不首肯,谁也别想进陆家的门。
长公主将事情揽了过去。
饶是如此,陆栩生和程亦安为了躲避风头,这一年跟着程家回弘农过年。
过去那五年,陆家长辈相继过世,程亦安没法去程家祭祖,夏芙和程明昱的弘农之约也一推再推。
这一年,朝中事务一了,程明昱便跟皇帝告假,带着阖家老小回到弘农。
依然是腊月二十五,大雪如盖,一阵北风呼过,雪花簌簌从竹叶上扑落,程明昱穿着当年那件旧衫,终于抱着那把焦尾琴踏入绣楼,坐在月洞窗下试琴。
夏芙在屋子里四处转悠,纤手拂过那两面博古架,那张拔步床,还有那面西洋钟,一切如旧。
就连月洞窗下那个男人,也姿容不改。
程明昱一面弹琴一面问她,“倘若那晚我迈出那步,来绣楼弹琴,会如何?”
夏芙将锦杌挪来,靠在他修长的背身,闭眼听曲,
“没有如果,你不会来,因为你是程明昱,你不会踏出那一步。”
克制守诺是程明昱刻在骨子里的性格,也是他迷人的底色。
婉转通幽,琴音渐入情深处。
焦尾琴上说相思,当年人面在,仍照晚来春。
这时,窗外的月洞门处,传来一簇笑声。
只见一双身影从洞门外绕进院来。
程亦安披着一件羽纱缎面的大斗篷,提着海棠红的裙摆,往雪里踩,身后跟着一半大的少年,那小少年一身月白皮袍,着鹿绒长靴,追着程亦安,
“娘亲,您快些将那册书还我。”
“你说好给娘亲堆雪人的,又顾着读书,再这般下去,你眼睛都要瞎了,来,男子汉说话算数,这儿雪景好,你就在这给我堆个雪人。”
程亦安将书册背在身后,躲在一棵腊梅后,笑脸贴近冰雪下的红梅,真真是人面桃花别样红。
陆九思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脑海里牢记爹爹的嘱咐,要宠着娘亲护着娘亲,小少年望着这一片雪景,十分犯难,
“娘,此地积雪如浮云,时有折竹声,不失为一片美景,咱们还是收手吧。”
程亦安指着身前的脚印,耍赖道,“木已成舟,你不如将这些被踩过的雪堆成雪人,也是另一番风景?”
陆九思想了想也对,便开始认命堆雪人。
程亦安在一旁帮忙,“九思,你准备照着谁堆?”
“堆个爹爹。”
程亦安笑,“可不能把你爹爹堆丑了,待会他瞧见定要生气。”
九思悄悄弯了弯唇,堆了个丑丑的陆栩生,程亦安见状笑弯了腰,连忙摆手,
“不行不行,你爹爹的鼻梁更挺。”
九思只能改。
“手背在身后,更显威武。”
九思照做。
顽皮的女儿,一丝不茍的外孙。
程明昱和夏芙坐在窗内蓦然失笑。
“安安少时也这般调皮吗?”夏芙喃喃问他,
程明昱收了弦,目光越向窗外,“她虎头虎脑的,可爱得紧,有一回她在学堂偷偷吃糖果,被我逮了个正着,你猜她怎么着?她竟然将那个糖果顶在脑门,脆生生否认,‘安安没有糖果。’”
回想当年的画面,程明昱难掩笑意,“傻丫头自个儿瞧不见糖果,便以为我也瞧不见,掩耳盗铃。”
夏芙能想象出程亦安那憨样。
“真可爱。”
“可不是,我便将那糖果从她脑门抽出,拨开塞在她嘴里,她呀,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疑惑又意外地望着我,待糖吃完,又欢天喜地跑开。”
夏芙眼底涌现湿意,“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不曾陪着安安长大。”
程明昱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目光一道落在窗外笑靥如花的女儿,
“那咱们就陪着她慢慢变老。”
何必执着于那年的凛冬,眼前腊梅已破冰而开,遥报新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