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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番外10 程明昱/夏芙 前情(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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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长房那边不是送了许多新衣裳来了么,要不,咱们换着穿穿?”

夏芙来到梳妆台前。

已不知多少时日不曾打扮过自己了,夏芙坐在铜镜前,突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住了。

那张脸极为陌生,陌生得她差点认不出来。

颧骨突出,两颊的肉往内陷,眼底没了一丝灵气。

他会认得出来吗?

此般模样如何与他重逢…

不不,夏芙猛烈地摇头。

丫鬟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堕马髻,拿出一身海棠红的长褙子,夏芙不敢穿那么艳丽的衣裳,换了一身湖水绿的素褙子。

这里是京城,不是弘农老宅,兼祧的事一日不公布,夏芙不好出门。

可今日她不知为何,胸口发闷,如同栓了块石头似的,整个人往下坠,只想出去透口气。

“我去后花园里走走吧。”

撑着伞,谁也看不清谁。

夏芙带着兜帽来到南府的后花园。

程家南府人稠地窄,哪怕是这样的雨天,四处来来往往,人烟不绝。

夏芙选了假山上一处亭子坐下来。

石阶被雨水洗得锃亮,地滑,雨天这里无人涉足。

夏芙磕磕碰碰爬上来,独自面朝乌蒙蒙的天色坐着。

假山下交错着几条游廊,时不时有人穿梭来往。

有孩子摔打胡闹,有仆妇急急忙忙给主人送膳食,甚至也有小丫鬟们拌嘴,大抵也有几位少妇与她一般闲来无事,三三两两结伴商议上巳节去哪儿游玩。

“我昨日撞见佥都御史家的何夫人了,她过来拜访咱们老祖宗。”

“这位何夫人惯爱做媒,该不会又是给咱们程家哪位少爷姑娘说媒吧?”

“这你就错了,何夫人与当今皇后娘娘是表姐妹,一般人哪请得动她做媒?她呀,是冲着咱们家主来的。”

同行另外两位夫人一愣。

“给家主做媒?家主不是决意终身不娶么?”

“哎,话虽这么说,咱们家主还年轻,总不能真的孤寡一辈子吧?”

那么好的男人谁舍得让他孤寡。

程家族内又不是没有女人肖想过程明昱。

“我也觉着那必是打消长公主念头的借口,家主就是不想尚公主罢了,即便家主不想续弦,长老们能答应?族长夫人的位置不可空缺太久。”

“说到做媒,何夫人这是打算将哪家姑娘说给咱们家主?”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来头可大了,博陵崔家的大小姐,今年十九,年纪呢是比家主小不少,可是人家仰慕咱们家主许久,不介意家主娶过妻,愿意给家主做续弦。听闻早两年便有人求亲,却为了等咱们家主丧期满,硬生生拖到今年方来议亲的。”

“崔家那头将大小姐当宗妇教导,怕是早早就盯上了咱们族长夫人的位置。”

“哎,咱们族长夫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可不是,先头两位族长夫人,哪一位不是名门贵女,不仅出身好,更是才貌双全,还得端庄能干,帮着家主打点族务。”

“一般人,不够格站在咱们家主身旁呢。”

笑声渐行渐远,大雨滂沱,漫天的雨顺着翘檐盖下来,在亭子四周挂起一片雨帘。

身后人烟如潮,有人在吆喝,打算组局玩牌,更有人结伴去哪儿看戏听曲,人人好似有来处,更有去处。

唯独她,一人枯立在风雨中,被困成一座孤岛。

*

程明昱这段时日太忙,初三夜深方回府,老祖宗等不了,着人给他递个口讯。

亥时二刻,程明昱回到书房,平伯将老祖宗和四房老太太的话转告给他。

绯红的官袍还未褪,修长的身影坐在圈椅里,指尖按着眉心往后靠,大半个身子陷在背光处,

这是一盏荷花灯,专为夜里看书习字所设,它背身有一面硕大的状若荷叶的灯罩,避免灯芒发散,将灯聚在眼前这一处,便于程明昱办公,这是程家工匠坊的匠人钻研许久所制。

灯罩和灯芯用料十分罕见且稀少,这样的灯盏,阖府只有四盏,他送过去一盏给夏芙。

怕她习琴练字,伤眼睛,有了这盏灯,就无碍。

程明昱恰恰坐在光影交汇处,雪白的交领叠着鲜红的绯袍圆领,胸前那块仙鹤补子被灯芒映得赫赫生辉,唯独冷玉般的俊脸被罩在阴影处。

一年又两月有余。

从别后,忆往昔,几回魂梦与卿同。

白皙的手指轻轻在桌案敲打,指甲与桌案相碰,带出特有的旋律。

他知道她瘦了,变得不爱说话。

他想去探望她,问问她怎么了?

明明只隔了几堵墙,恍若咫尺天涯。

手伸在光芒下,空气里的尘因好似在掌心翻腾。

一切触手可及。

只需他点个头。

那一身娇软的肌骨哪怕整整一年后依然是午夜梦醒刻在骨子里也褪不去的记忆。

程明昱看着那翻腾的光芒,极轻极冷地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他清醒地知道他不能,他是程家族长,他以信立世,他发过誓这辈子不续弦,不再娶妻。她是族弟之妻,他不能觊觎。

他更清楚地知道,无数次孤枕难眠的暗夜,骨子里贲张不息的渴望提醒他,他在想她,或许是那身冰肌玉骨,或许是那张无暇烂漫的面孔,或许是那节不算娴熟的旋律,那页不怎么好看的字迹,甚至是那份媚而不自知的笨拙。

“我答应。”

人还没反应过来,唇齿快于理智发出声音。

程明昱愕住了,掌心往下一垂,盖在桌案,整个人一动不动。

平伯望着自家家主,那张脸陷在阴暗处,恍若罩着一层氤氲,辨不真切。

却还是清楚听到家主说答应。

“那老奴这就去回话?”

程明昱没有说话,身姿笔直地坐着,似入了定。

平伯明白这是默认了,立即退下,去给老祖宗回话。

雨淅淅沥沥地下,暗卫进了屋,将今日捎回来的折子递给他。

“锦衣卫已在外头候着了。”

程明昱揉了揉眉棱,肃州一些军官暴动,引发了小规模的动乱,陆昶人在营州一带巡边,皇帝念着程明昱当年曾助肃州军击退北齐进攻,在肃州一带极有威望,遂打算让他去调停,锦衣卫随行,程明昱连夜得出发。

起身入内换了一身常服,招来管家吩咐几句家务,便冒雨带着锦衣卫赶赴肃州。

快马疾驰初四午后抵达,立即见了那几位军官,弄明白事情始末,原来是与军饷补贴发放不公有关,又是查案又是安抚,其中牵扯朝廷一些官吏,程明昱一面上密折给皇帝,一面调停事端,总算将暴动给安抚下来。

临近收尾,程明昱立在城楼,与肃州一位守将聊起他当年出使北齐的旧事,程明俯首,忽然发现一道身影打马从前方官道疾驰而来。

那道身影他当然不陌生。

这是他的十三密卫之一。

程家在什么情形下会启动十三密卫?

紧急,危急,出大事。

程明昱心忽的一紧,嘴里应付着军将的寒暄,眼神却一直跟着那名密卫,瞧,他顾不上勒马缰,径直从马背飞掠上城墙的马道,可见他有多急,临近了,他身上仿佛湿透,面色凝如铁锅。

程明昱负手立在城楼,看着他迅速走过来,单膝着地,以一种极其凄厉愧疚自责的语气告诉他,

“家主,收到京城的飞鸽传书,夏夫人…夏夫人跳崖了!”

程明昱脑海一片空白,眼神眯成一条线,嗓音发沉,“你说什么?”

侍卫不敢看他的脸色,咬着牙道,“夏夫人跳崖,尸骨无存。”

一口凉气灌入肺腑,程明昱心仿佛被箭簇击中,所有思绪感官均被清空,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回京!

什么都来不及交待,程明昱甚至不知自己如何下得城楼,等到人意识清醒时,已驾着快马离开肃州城三十里。

赤兔马如离箭般在沃野奔驰,风呼呼穿过他身子,将程明昱的心穿成漏风的筛子,脑海闪现夏芙的温柔,夏芙的天真,鼓着腮帮子跟他别苗头的娇俏。

她怎么会跳崖?

她为何跳崖?

就因为他答应了二次兼祧,她不肯,就跳崖吗?

怎么可以?

怎么那么傻?

血腥涌到喉咙口被他生生咽下去。

他不信。

他身居高位,难保没有政敌,程家堡的事也难保不被人知晓。

万一是有人得知他与夏芙的关系,拿夏芙威胁他,做文章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程明昱在路途中下令,动用程家所有力量封锁出京的各个路口,扩大搜寻范围。

昼夜星驰赶到香山寺,一口水都顾不上喝,沿着山脊小路不停往上攀爬,侍卫家丁来来去去,人人朝他施礼,

“家主,”

“家主……”

无数面孔,湿漉漉的草藤树枝在他眼前交错,他低着眼提着衣摆,撑着一口气往悬崖边去,一步又一步,快些再快些,终于绕过一块山石,一个巨大的深坑毫无预兆出现在脚下。

程明昱猛地顿住脚步。

浩瀚无边的风从悬崖底下席卷而来,他险些要站立不住,陡峭的崖壁恍若一把巨剑插在天地间,震人心魂,雨刚刚刹住,无数雨雾在悬崖下翻腾。

深不见底。

暗卫将伞撑在他头顶,事无巨细与他禀报搜查的情形。

一夜过去了,还未寻到踪影。

“属下已安排两千人下崖搜寻,香山寺被封锁,又召集上千暗桩侍卫沿着香山寺方圆百里找寻,至今未有消息。”

程明昱俊脸绷成一张铁幕,嘴唇发白发僵,发不出一点嗓音来。

这时,底下突然传来侍卫嗓音,

“寻到一片衣角!”

程明昱心神一震,看着那根抖动的长绳,二话不说拽着绳索急速下滑。

每下一寸,程明昱的心沉下一分。

这么高,这么深,得有多么绝望才有勇气往下跳。

得多疼啊。

好不容易滑到崖底,这是一片茫茫望不到尽头的深山野林。

暗卫跟下来将一件避雨的蓑衣披在他身上,程明昱僵着脸,踩着沾水的枯叶青苔往寻到衣角之处去,走了大约半刻钟,来到一条山沟处,衣角沁着水渍沾了污泥,隐约瞧见几朵细碎的黄桂,是丝绸的质地。

这是针线房给她缝制的春衫,是他亲自挑选的料子。

如果说这一路来还存几分侥幸,侥幸她或许是被人掳走,或许是不小心走失,而非跳下山崖,那么此时此刻,看到这片被撕裂的衣角,程明昱彻底信了。

高大的身子往后一晃,差点栽倒。

暗卫齐齐扶住他,“家主,此地有瘴气,于身子不利,你上山吧,属下保证,一定将这片山野翻个底朝天…”

程明昱推开他,深深闭着眼,在脑海里回忆这一带的地形,他少时奉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京郊附近地质地形他心里也有数,思索片刻,立即将几千人分成几个小分队,划分区域,进行地毯式搜寻。

而他亲自带着人从山崖至衣角处划出一条线,推测夏芙可能经历的路径。

即便心里翻江倒海,程明昱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只要没看到尸身,就有希望。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凡真的跳下来,尸身不出方圆十丈的范围,既然寻不到尸首,有两种可能,第一,有人救下了她或者掳走了她,其二,被野兽拖走……

在这样的深山老林,显然第二个可能性更大。

程明昱提着一盏风灯,试图寻到血迹。

可惜没有。

不多时从京兆府调来的捕快,寻到夏芙落崖时被一条藤蔓挂住的痕迹,证实夏芙是真的跳下崖,且有存活的几率。

程明昱心跳到嗓子眼,带着这份希冀漫山遍野地寻。

连一块苔藓也不放过,任何野兽可能出没的山洞都要被翻寻两遍。

夏芙跳崖当日午后下过暴雨,所有痕迹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一日,两日,三日,五日。

从不沾染半点尘埃的贵公子,衣裳湿透了,那双挥斥方遒的手被勒出无数道口子,双目布满血丝,几乎睁不开眼,日升了又落,天晴了又下起小雨,雨水顺着密密麻麻的枝叶浇透了他的身,他拄着长杆,不肯阖眼,用几口馒头度日。

眼前的一切成了虚影,连窸窸窣窣的日芒也仿佛在他头顶晃。

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

醒来,她还在程家堡,他不曾答应兼祧,她还是那个活泼俏丽的小娘子。

他们之间不曾撕开那道罪恶的口子。

他们各归各位,不曾有任何交集。

他们甚至……不用相识。

他甚至,不应该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位姑娘,名叫夏芙。

“夏芙!”

他第一次,将这个藏在心底的闺名从喉咙喊出口,

第一次,这位令所有人景仰的程家掌门人,无比狼狈,毫无风度地,绝望地对着深渊般的野林,纵声大喊,

“夏芙……”

回应他的是不解人愁的松浪,和一片不谙世事的鸟啼。

搜寻并未结束,所有人在程家园等待程明昱的归来,等待他带来好消息。

可惜没有,那片衣角被收在一个锦盒里,搁在他的书房。

他要将孩子抱回长房。

老太太以死相逼,

“明昱,芙儿已经死了,这是她留在世上最后一点骨血,她临走前再三嘱咐我照顾好安安,这是她最后一点心愿了,她为的就是给明祐留个后,你让她白死吗?你让她所有付出为东流吗?”

“我发誓,一定好好照顾她,让她无忧无虑长大,若哪日你觉得她受了委屈,你抱走她,我无话可说。”

“明昱,这是芙儿的遗愿,你就应了她吧。”

程明昱身子一晃,跌坐在圈椅里。

她用这么决绝的方式拒绝兼祧,跟他划清界限。

他素来克己复礼,平生第一次动了私念,就把夏芙给生生逼死了。

他开始睡不着觉,每每阖上眼,就看到夏芙急促一声尖叫,身子恍若蹁跹的蝶一头往深渊里栽去,梦到她筋骨尽碎,不停地喊,“家主,我疼…我疼…”

回到程家堡,来到绣楼。

屋子里的摆设一切照旧,程明昱一袭白衫掀开珠帘来到厅中,窗外竹影婆娑,落英纷扬,琴案上那把不怎么样的古琴犹在,就连他写得谱子也被压在琴身下。

不经意往桌案一瞥,好似有一道纤细的身影趴在案头,百无聊赖习字,秀眉挑起,红唇微勾,不情不愿地说,

“家主,我可以只练两页字么?”

风拂过,春去秋来,绣楼再无琴音,窗外光阴空度。

偶尔信手弄弦。

拨琴人不是从前人。

三年后再回香山寺,暗卫告诉他,搜寻范围已涵盖整个大晋,所有程家铺子都收到了寻找夏芙的通告,当年所有出京的踪迹都被追寻到,依然杳无音信。

兴许是老天爷惩罚他吧,有时就是这么巧,暗卫与那位远赴云南的老夫妇擦肩而过。

平地起高阁,程明昱挥退暗卫,独自一人凭栏远眺。

山间起了浓浓的雾,像极了那日的雨雾,如云海层层叠叠在山脚下翻滚,将崖下无边无际的深林给遮掩得干净。

不见夏花,不见秋草,不见当年的姹紫嫣红。

唯有白茫茫的一片,隔绝整个天地。

原来,人间四月芳菲尽,不过云台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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