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8章 司应惜的回忆(2/2)
有一次,刚好学校门前大雨倾盆,
灰色的云层压住了整座城市。放学时人群显得乱糟糟,
司应惜撑着雨伞站在校门口,正准备离开,
却远远望见在马路对面的小郁,隔着一条宽阔且泥泞的街道,
顶着瓢泼大雨,整个人湿漉漉的,
拼命挥着手,声音被风雨闷住,却还是用力地喊着,
“二姐!”
她的身影在风雨里看起来格外瘦小,鞋袜已经溅湿,
牙齿紧紧咬着嘴唇,眉头蹙得很深,倔强地站在那里。
一看就是家里不准她来接,却还是一意孤行跑出来,独自耍着脾气。
司应惜无奈扶着额头,走过去,把伞移过去一点。
“都说了不用跑,”她刻意绷紧脸孔,皱着眉训斥。
可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弯下腰,
小心翼翼地用衣袖帮小郁擦干那因寒冷和雨水而红肿的小手指。
把她抱到怀里。
——可惜,所有温柔如水的场景,都在那一年之后变了调。
京城当年巨变的阴影,司应惜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段动荡的岁月,
也未曾亲眼目睹那些令人心悸的画面,
但是她如今执掌权力后也逐渐明白,
自己肩上的责任与压力,隐约猜得出那时究竟是多么轰动与残酷的一场变故,
她明白着,越长大越能读懂大人的世界里不可言说的风云变幻,
可是,却还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年仅八岁的司郁,那个只懂抓着自己衣角撒娇的小孩子,
一定要在那个时候离开呢?
她印象最深刻的,永远是那一年寒冬的记忆。
寒风凛冽,白霜悄然爬满窗沿,透着晶莹的冷意。
家门口的街道上,停着一排排陌生的黑色轿车,
黑漆漆的外壳在夜色下显得格外压抑,让人无端紧张。
那天晚上,整个家都笼罩着低沉的气氛,
小郁没有敢在大人们面前哭闹,也没有叫自己的名字,
只是静悄悄地踮着脚步溜回了房间,
动作小心翼翼,不愿发出一点声响。
她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带着小猫似的轻盈动作,
钻到司应惜的怀里,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团。
她的手指和脚趾都冰凉冰凉的,像刚从雪地里捡回来的白玉石头,
大大的眼睛湿漉漉地眨着,一直默默地依偎着司应惜,
直到天色微亮,晨曦透过窗户照进来。
“姐姐,我就要走啦?”
“你会想我吗?”
她用软软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每个字里都藏着怯生生的不安和期待。
司应惜脑海中忽然浮现起那一晚的画面,
那时的自己正靠在松软的枕头上,意志力集中在手里的题本上——
她从小学习刻苦,不喜欢别人打扰自己的专注时光。
哪怕额角有些隐隐作痛,也只是下意识地揉了揉,想赶走疲惫。
当她听到小郁这样询问的时候,
她的心口猛地一酸,就仿佛被什么钝物砸了一下,难受得厉害。
她本以为小孩子无忧无虑,应该只关心糖果和游戏,
可年幼的小郁,已经学会了小心翼翼地观察大人的神色,
连表达思念都带着局促和忐忑,不敢大声诉说自己的不舍。
“嗯。”
但她嘴里给出的回答,却还是淡淡的,
只是轻飘飘一个字,
没有再多几句关心。
这件事成为了她将近十年的遗憾,像是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心头,
无论时间如何流转,却始终难以放下。
这份遗憾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沉淀,变得越来越深,
每当夜幕降临,脑海中就会浮现那些有关司郁的片段。
不管曾经过往父母是否要她疏远司郁,
是否用关切的言语,强硬的态度,提醒她与司郁保持距离;
不管他们是否因为家族之间的隐秘矛盾,试图让她和司郁之间划清界限;
甚至无论那些长辈们曾说过多少次,关于未来、关于利益、关于家族荣耀的叮嘱,
仿佛都是为了把他们隔开——
她都还记得,当初父母说这些话时,她心底涌起的复杂心情。
是否要她竞争什么,哪怕是家族的资源、位置,
或是那些大人们口中的“机会”,
这些对她来说都只是外在的设定。
大人的世界里,似乎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被竞争与算计的理由填满,
可他们却从未真正关心过她内心的渴望。
他们谈论未来,却忽略了她小小的执念,
那就是和司郁单纯地一起玩耍、笑闹。
但是她心里总归都有一点不同,每当那些日子悄然流过,
她总能感受到内心最柔软的那部分为司郁而敞开。
年幼时的她,躲在父母的目光之外,偷偷摸摸地期待着与小司郁相聚的时刻。
即使被告诫不能接近,不能无忧无虑地奔跑在司家的花园里,
她还是偶尔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偷偷溜出去,
只为了能够和他一起分享一个下午的阳光。
那就是和小司郁玩,哪怕是偷偷的,
像是藏在衣袖里的糖果一样小心翼翼。
有时候他们会趁大人不注意,钻进后院的小树林里;
有时候在宴会上相互交换一个调皮的眼神,然后趁机溜到楼上去看天上的云朵。
每一次小小的相遇,都让她觉得自己的世界里有了亮色,
仿佛那些平淡无奇的日子也因此变得特别起来。
可是那十年再没机会。
后来,随着年龄渐长,变得疏远,
彼此的联系被大人们慢慢切断,她和司郁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墙。
曾经的秘密游戏、嬉笑打闹,都逐渐成为记忆里泛黄的照片,
再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重现。
她时常在书桌前望着窗外发呆,回忆那些彩色的童年碎片,
却只能把遗憾深埋在心底。
再见面时,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两个人都已经成长,身上的气质、举止都与儿时截然不同。
往事如烟,那些年少无忧的笑容早已不在,
取而代之的是彼此间深深的陌生和尴尬。
昔日的亲密无间,随着时间推移变成了无法捉摸的距离,
只剩她在心里轻唤那个名字。
直到现在,整个司家交付在她手上,
父母也没资格管束她的时候,她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自由,
可以做出所有决定。
权力和责任都交汇在她手中,父母昔日的禁令和约束早已失效。
如今的她已然不是那个听话的小姑娘,
而是能够独立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她真的很喜欢小司郁的那种心情和感情,
不管外界如何喧嚣、欲望怎样纷杂,
那份最初的悸动和温柔始终潜藏在她的心底。
如今,她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自己,没有任何顾忌,
也不必把那份特殊的情感藏匿起来。
她可以勇敢地承认,无论过去如何波折,
她都始终珍惜和喜欢那个属于童年的小司郁。
再也不必藏起。既然已经长大,既然如今站在拥有一切的高处,
她决定再也不为旁人的干涉而遮掩自己的真实情感。
可以坦坦荡荡,可以毫无负担,无需偷偷摸摸地珍惜这份心意。
她知道,终于再也不会被世俗的目光束缚,
你喜欢谁、是谁,是她自己决定的事情。
再也不必听从他人意见。
司应惜拢了拢袖口。
灯光从她身后斜照过来,映在布料上一点点收敛,
她低头很短暂地理顺褶皱,手指停顿半秒后才放下。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而锐利,扫过窗外暗淡的天色。
余光里,有细细尘埃在空气中游曳,仿佛这些琐碎也能让内心逐步沉静。
太多事,自己只能扛下来。
她的肩膀微不可察地绷紧,呼吸间夹杂着外头阵阵隐约的风声,
像是压在心头的重量。
她还记得小时候,房间里旧木地板总被阳光切割成一块块,
高墙外偶尔传来小孩奔跑的欢笑。
司郁哪怕受了委屈、哪怕害怕得想哭,
也会强撑着说“没事”。
其实,这种倔劲和善良,既让人心疼,也让人害怕。
她静静注视着玻璃盘上的水渍散开,思绪随之游离了一瞬,却没能就此释怀。
所以,大事件那次出事,她才会控制不住的火。
咖啡杯旁边未喝完的茶轻轻冒着热气,
她握着杯沿停住片刻,手指下意识收紧又松开。
表面上是埋怨,并不是真的怪谁,更多的,
是心里将一层又一层的焦虑攒成难解的疙瘩。
室内寂静无声,只有时钟咔哒自顾跳动,
她额角有微小的肌肉绷起,几乎无法平息。
她怕万一真失去了司郁,整个家就要真正散了。
屋外传来低沉的汽车引擎声,音量逐渐远去,留下一片空寂。
她的手掌贴近杯壁,感受瓷器的温度,却没能驱走那些挥之不去的隐忧。
到现在为止,司应惜哪里还不知道,
司郁受苦,
那不仅仅是她叔叔司莲为了司郁,
也是为了那些锁定了他和司郁的苦难,远离司家其他的孩子。
司应惜缓慢吐息。
胸口起伏带动衣襟随之微动,呼出的气息与空间的安静叠加,
使房间气氛仍然沉闷。
多年来的经历让她习惯了收敛所有情感。
但此刻独处,她忽然觉得胸腔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微微颤动。
指尖触及水杯冰冷的边缘,然后轻轻摩挲片刻,收回。
她的指腹摩挲着桌面,顺时针轻轻描摹着玻璃水杯的轮廓,
窗外模糊的鸟鸣逐渐转弱,她的动作放慢了些,每一圈都带着深思的沉稳。
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刚才司郁仰起脸用力点头的样子。
空气里残留着午后余温,她低垂视线,动作微微停顿,
两只手在桌沿交叠,无声地等待着那份安心落定。
明明是句普通的回应,可那一瞬间,
仿佛有从前无数挣扎、坚持,都找到了落脚点。
司应惜的手指顺着桌角反复摩挲,掌下泛着微微的凉意。
屋内灯光平稳地落在她身侧,她的目光短暂地停在落地窗上,
窗外树影晃动,隐约显出夜色里的稀疏纹路。
她突然回忆起当初刚接手司家成为少董的情景,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钟表发出细小滴答声。
爷爷走到她身边,沉默片刻后,将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
温热的掌心通过薄衣料传递过来。
她微微僵硬地调整站姿,呼吸下意识放慢。
“你这个做姐姐的,不要总听你父母的。”
爷爷说话时视线落在她脸上,语气平缓且带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抬手侧过头望向厅门方向,声音低低续道,
“你要记得,小郁付出的是所有的一切,为整个司家你们健康长大,牺牲的是她少年人生,远比你父母那两个壁上观更懂事。”
他的手掌在她肩膀上收了收力,让人感觉暖意又带着未尽的叹息,
“你要记得,永远站在小郁的身边,永远。”
房间里灯光均匀,照亮每个细节。
司应惜在那一刻微微颔首,眼眸低垂片刻,指尖轻敲腰侧衣角,嗓子紧绷着。
她察觉到自己的呼吸逐步变得深长,背部自然而然地挺直。
一切都静默下来,远处仍能听见屋外风声时强时弱。
司应惜意识到,无论外界风雨多大,只要自己还在这里,
只要司郁还能喊她一声姐姐,她就绝不能退却。
这些年,屋内权力和光影交错。
如今她掌权,逐渐触及事实真相的边缘。
回溯过往,每一个点滴都在心底积累。
司应惜是真的意识到,司郁曾经付出了什么。
也明白了,司老爷子那没底线的宠爱是为什么。
那宠爱再多都弥补不了司郁受过的苦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