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阿木尔(2/2)
又过了许多年,一位游方僧人路过此地,见那蓝色苔藓,惊呼:“此乃‘石心藓’!传说只生于龙脉断裂之处,是山灵之泪所化!”
阿木尔闻言,望向北方黑脊的方向,老泪纵横。
他知道,那座山从未死去。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守护着这片土地上所有被命运碾碎的人。
而那个无名的石语者,早已成为山脉的一部分,沉默、坚硬,却温柔如初。
阿木尔活到了九十三岁。临终前,他让人把自己抬到村外那片蓝色苔藓地旁。夕阳如血,洒在泛着幽光的苔藓上,仿佛整片大地都在呼吸。
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只石鸟——正是当年石鬼为他雕的第一件作品。五十年过去,石鸟边缘已被摩挲得圆润光滑,却依旧栩栩如生,翅膀微张,似随时要飞向天际。
“埋我在这里,”他声音微弱,“头朝北,让我还能看见黑脊的方向。”
村人含泪应允。三日后,阿木尔安详离世。人们依言将他葬于苔藓地中央,石鸟置于他胸前。奇怪的是,下葬当晚,一场细雨悄然而至——不是暴雨,而是西域罕见的温柔夜雨。雨停后,阿木尔坟头竟也长出了蓝色苔藓,一圈圈蔓延开来,如涟漪,如守护。
从此,村人称此地为“石心原”。
时光流转,龟兹国湮灭于历史尘沙,新的王朝更迭,商路改道,村庄也渐渐被黄沙半掩。但每逢大旱或战乱,总有迷途的旅人、逃难的百姓,在绝望之际看见远处沙丘上泛着微蓝的光——循光而去,便能找到那片苔藓地,以及一眼清泉。泉水甘冽,饮之可解饥渴,洗之可愈疮痍。
传说,那泉眼正是石语者当年以心石碎裂之力引出的地脉之泪。
又过百年,一位来自中原的年轻画师,为寻西域古迹,误入荒漠。他水尽粮绝,倒在沙丘下,意识模糊之际,梦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山巅,双手按在岩壁上,低声吟唱。那声音不是语言,而是风穿过石缝的呜咽,是雷击山岩的轰鸣,是大地深处最古老的脉动。
醒来时,他躺在泉边,胸前放着一块温润的黑色石头,内里蓝光流转,如星河沉睡。
他将此石带回中原,献予皇家。皇帝见之大喜,命工匠雕琢成玉玺,欲以此镇国运。可当刻刀触及石面,整块石头竟轰然碎裂,化作齑粉,随风散去。唯有那夜,皇宫地基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如山崩,如石裂,如一个古老灵魂的拒绝。
从此无人再敢亵渎石心。
岁月如沙,千年流转。现代考古队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发现一处遗址,出土大量玄武岩构件,其上刻有奇异符号——非龟兹文,非梵文,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象形文字。专家破译后震惊:那是一种以岩石震动频率记录语言的系统,内容竟是对苦难者的抚慰、对弱小者的庇护、对暴政的无声抵抗。
遗址中心,有一块人形巨石,面朝南方,双手微张,仿佛仍在拥抱苍生。石面风化严重,却在月圆之夜,会渗出微凉的露珠,凝而不落,触之如泪。
当地维吾尔老人仍会指着那石像对孩童说:“那是‘TashAna’——石头母亲。她不说话,但她记得所有被遗忘的人。”
而在某个暴雨倾盆的深夜,若有人独自站在石像前,屏息凝神,或许能听见风中传来极轻极远的低语——
不是人声,而是整座山脉在说:
“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