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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老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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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天启三年,夏末。烈日如熔金,倾泻在“黑脊岭”采石场的每一寸裸露岩层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新凿开的岩石粉尘、汗液蒸腾的酸腐、以及远处监工皮鞭抽打皮肉时溅起的微腥。这里,是帝国最坚硬的牢笼,也是最沉默的坟场。

犯人们佝偻着背脊,如同被无形的重担压弯的枯树,在监工们凶狠的呵斥和皮鞭的呼啸声中,将一块块沉重的青石从山腹深处剥离出来。铁钎与岩石撞击,发出沉闷而绝望的“铛铛”声,仿佛大地在痛苦地呻吟。汗水混着石粉,在他们黝黑皲裂的皮肤上冲刷出道道泥沟,又被烈日迅速烤干,留下盐霜般的印记。

在这片喧嚣、混乱、充满原始暴力的炼狱中心,却立着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老石。

他站在一处稍高的、被踩踏得异常坚实的土坡上,目光沉静地扫视着下方。他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布料。粗麻制成的囚衣早已被经年的石粉、汗水和无数次的刮蹭浸透、磨蚀,呈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灰败底色。无数大小不一的补丁层层叠叠,如同某种奇异的鳞甲,勉强维系着蔽体的功能。袖口和裤脚早已磨得稀烂,露出枯瘦如柴、布满老茧和细小划痕的手腕与脚踝。脚上那双草鞋,更是破得只剩几缕草茎勉强缠绕在脚上,每走一步,都扬起细微的尘土。然而,正是这副褴褛到近乎乞丐的躯壳里,却包裹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和力。

当一个年轻犯人因力竭,手中沉重的铁锤脱手砸在自己脚背上,发出凄厉的惨嚎时,老石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他枯瘦的手掌轻轻按在年轻人因剧痛而痉挛的小腿上,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他俯下身,声音低沉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慢些,石头也疼。”那年轻人竟真的在剧痛中渐渐平复了呼吸,泪眼模糊地看向老石那张沟壑纵横、沾满石粉却异常平静的脸,仿佛那粗糙的掌心传递过来的不是力量,而是一种奇异的抚慰。

当两个因争抢一把稍新些的铁钎而扭打成一团、互相撕咬的犯人滚作一团时,老石同样会悄然出现。他并不呵斥,也不拉架,只是蹲在旁边,用那双浑浊却异常专注的眼睛看着他们,然后伸出手指,轻轻拂去其中一人脸上溅到的泥点,声音依旧低缓:“打坏了,明日凿不动石头,饿肚子的是自己。”那两人竟真的在彼此狰狞的面孔上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疲惫与绝望,拳脚渐渐松懈下来,最终颓然分开,各自喘着粗气,眼神复杂地看向老石。

监工们对老石的存在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漠视的纵容。他们知道,这个老东西虽然古怪,却从不惹事,反而能平息不少无谓的冲突,让采石场这台巨大的、需要不断填入血肉的机器运转得更“顺畅”一些。他们甚至默许他不必像其他人一样,在固定时辰被驱赶回那散发着恶臭的、如同巨大石棺般的囚舍,而是可以随意在采石场边缘那些废弃的碎石堆或浅洞里栖身。老石,成了采石场里一块会移动的、沉默的顽石。

然而,最令所有犯人乃至部分监工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石为何不逃。

黑脊岭采石场,三面是陡峭如刀削斧劈的绝壁,唯有东面一条狭窄的盘山道通向山外,由重兵把守。对于普通犯人而言,这几乎是插翅难飞的绝境。但老石不同。他在这里待了太久太久,久到连最老的监工都说不清他究竟来了多少年。他熟悉这里每一寸岩石的纹理,每一条隐秘的缝隙,甚至知道哪些看似稳固的岩层下藏着松动的暗洞。他曾无数次独自在悬崖边清理碎石,也曾被派去巡查那些远离主采区、守卫松懈的角落。他只需在某个暴雨倾盆、视线模糊的夜晚,或是趁着监工换岗的短暂间隙,悄然滑入那莽莽苍苍、深不可测的原始山林,便极有可能重获自由。山林虽险,却总好过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石屑与皮鞭。

可老石从未尝试。他日复一日,穿着那身破烂,在采石场里逡巡,安抚着那些被绝望啃噬的灵魂,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又像一个自愿背负着无形枷锁的囚徒。他为什么不走?这个疑问,如同采石场里永不散去的石粉,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酝酿了数日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仿佛天穹被撕开了巨大的口子。雨水不是落下,而是狂暴地砸向大地,瞬间在采石场低洼处汇成浑浊的激流。更可怕的是,连日的暴雨早已浸透了山体,黑脊岭西侧一处陡坡,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轰然垮塌!泥石流裹挟着巨石、断木和泥土,如同一条暴怒的黄色巨蟒,咆哮着冲向山脚——那里,正是关押新近一批犯人的临时窝棚!

窝棚是用粗木和茅草匆匆搭建的,在泥石流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个窝棚瞬间被吞没、撕碎!浑浊的洪水卷着断木残骸、破碎的茅草和惊恐万状的人影,奔涌而来。凄厉的哭喊声、绝望的呼救声,在震耳欲聋的雨声和山崩地裂的轰鸣中显得如此微弱而无助。

混乱瞬间席卷了整个采石场。监工们也慌了神,一边大声呼喝着试图组织人手,一边本能地向高处和坚固的石屋退去。犯人们更是乱作一团,有的呆立原地,有的本能地想逃向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场面一片狼藉。

就在这混乱的中心,一个瘦小、破烂的身影,却逆着人流,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那咆哮的、裹挟着死亡气息的泥流之中!

是老石!

他那身破烂的衣衫瞬间被泥水浸透,紧紧贴在枯瘦的骨架上,草鞋早已不知被冲到了何处。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浑浊的泥水没过他的膝盖,甚至腰际。他目标明确地扑向离窝棚废墟最近的一个漩涡——那里,一个年轻的犯人正被一根粗大的断木死死压住下半身,浑浊的泥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胸口,他徒劳地挣扎着,每一次呛水都带来濒死的恐惧。

老石冲到近前,没有丝毫犹豫,他矮下身,将枯瘦的肩膀死死抵在那湿滑沉重的断木下方,用尽全身力气向上顶!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吼,那是他全身筋骨都在极限发力的声音。雨水和泥浆糊满了他的脸,他浑浊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根断木,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断木在他肩背的支撑下,竟真的被顶起了一线缝隙!旁边一个稍清醒些的犯人见状,立刻扑过来,连拖带拽,终于将那年轻犯人从泥水里拖了出来。

老石没有停歇。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目光迅速扫向另一处——两个犯人正抱着一根浮木在激流中载沉载浮,眼看就要被冲向更下游的乱石堆。老石立刻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过去。他抓住一根从上游冲下来的、相对粗壮的断枝,奋力抛向那两人。其中一人勉强抓住,老石便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们一点点拖向岸边相对稳固的岩石。

一次,两次,三次……老石的身影在浑浊的激流和倾盆大雨中穿梭,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他救起一个被泥浆呛得奄奄一息的老犯人,又奋力将一个卡在倒塌木梁缝隙里的少年拖出。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粗重,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颤抖,仿佛那枯瘦的躯壳随时会散架。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始终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激流中每一个挣扎的身影。

终于,当最后一个被发现的幸存者被拖到相对安全的高地时,老石再也支撑不住。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泥水里,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整个身体都在痉挛,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他佝偻着背,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

混乱渐渐平息。监工们终于组织起人手,开始清点人数、安置幸存者。犯人们围拢在老石身边,看着他泥水中剧烈起伏的瘦弱脊背,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感激、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触动。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衣衫褴褛的老囚徒,竟在生死关头,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与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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