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佰零柒 发现(2/2)
竹婉秀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剧烈地一晃,仿佛没听懂,又像是听得太懂,以至于整个灵魂都被瞬间抽空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凤遇竹,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
“……去了?”竹婉秀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她整个人晃了晃,若非凤遇竹死死扶着,已然瘫倒。巨大的悲痛如同冰水当头浇下,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温度,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无声地汹涌而出。
“你……你说什么?”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哑而扭曲,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不治……?遇儿,你……你再说一遍?谁……不治?”
“……父亲。”凤遇竹抬起头,对上母亲瞬间破碎的目光,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但她强行忍住声音的沙哑,“陛下说……父亲因战场余伤,在归京途中……去了。”
“轰”的一声,竹婉秀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变成了冰冷的现实。她眼前一黑,向后退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因战场余伤……”
她喃喃自语,眼神空洞,随即,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抓住凤遇竹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不……不可能!你爹的身体我清楚!你也清楚你爹的呀!他怎么可能因为余伤就…!就在中秋,他信里还跟我说,等他回来……”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回忆带来的温情,此刻变成了穿肠毒药。
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淹没了她。她不再质疑,因为凤遇竹眼中的痛苦和皇帝亲口的告知,已容不得她再欺骗自己。
她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浑身脱力,压抑的、绝望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她用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眼泪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襟。
凤遇竹也跪坐下来,紧紧抱住母亲,感受着她身体的剧颤,自己的眼泪也无声地滑落。
良久,竹婉秀的哭声才渐渐变为破碎的抽泣。她抬起布满泪痕的脸,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燃起了一种混合着痛苦与愤怒的火焰。
“你爹去了……然后呢?陛下就把你关在这里?这是哪里来的道理?把你爹……你爹的灵柩呢?为何不发丧?为何不设灵堂?!他的尸身呢?我要去见他!我还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这是为人妻者,在惊天噩耗之后,最本能、最沉痛的追问。她至少要知道,她的夫君魂归何处,身寄何方。
凤遇竹看着母亲的眼睛,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感受到母亲手上传来的、那几乎不像活人的冰冷和巨大力道,心如同被撕裂。她垂下眼睫,声音艰涩:
“……陛下说,边疆局势未稳,父亲骤然离世,恐引发动荡。为保大局平稳,暂不发丧。父亲的灵柩……眼下,被秘密安置在……护国寺。”
“护国寺……”竹婉秀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皇家寺庙,庄严肃穆,却也是距离家族宗祠最遥远的地方。她的夫君,为国征战一生,死后竟不能归家,不能受亲人香火祭拜,要像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一样,被藏在冰冷的寺庙里?!
“为何……连发丧都不能?!”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质问,
“他一生戎马!是国家的镇国大将军!难道死后连一个堂堂正正的葬礼都配不上吗?!什么样的‘大局’,需要如此作践一个功臣的身后事?!”
剧烈的情绪冲击让她心口一阵绞痛,她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上刚刚因激动泛起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骇人的青白。她用手死死捂住嘴,瘦削的肩膀剧烈耸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凤遇竹慌忙为她抚背,感受到她单薄脊背下那急促而无力的心跳,尽力想安抚住她:“母亲,您别激动!陛下……陛下他以军国大事为重,待局势稳定,定会行发丧之礼。”
“大局,军国大事……待局势稳定?”
竹婉秀止住咳嗽,抬起泪眼,眼中是蚀骨的悲凉和讥诮,
“用我夫君的尸身来求他的平稳?!他连死……都要被这样啃得干干净净吗?!”
她浑身脱力,几乎完全靠在凤遇竹身上,声音低下去,带着无尽的疲惫与绝望:“那要等到何时?一个月?一年?还是……永远就这样,做一个无名无分的孤魂野鬼?”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空洞,仿佛能穿透高墙,看到那座皇家寺庙里,独自停放着的、她夫君那冰冷孤寂的棺椁。她甚至不能去哭一场,不能去上一炷香。
“孩儿无用……”凤遇竹垂下头,哑声道,“接不回父亲的遗体。”
“遇儿……你看到了吗?”竹婉秀听不进她说话,“这就是我们效忠的天家……”
她的声音带着血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
“你爹他……死得不明不白,如今连魂魄都不得归家……”
凤遇竹沉默着,抱着竹婉秀,任由她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母亲,她知道,她明白。但同时,她如今也无措,无用,无能为力。
她抱着竹婉秀,看向不远处仍旧昏迷的柳烟桥,眸中再也无法抑制住愤恨。
等着吧母亲,终有一日,她会把今日之辱,一点点还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