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世界是个圈(1/2)
走出双水村,在原西县城拉砖的那段艰苦岁月,像是一把锤子砸开了孙玉后,原本被黄土高原困囿的眼界,他第一次如此真切的看到县城里做小生意的人比比皆是。
卖小吃的、开杂货铺的、跑运输的、搞修理的……人们似乎不再紧紧盯着地里那点刨食,而是在政策松动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折腾着赚钱。这在过去嗡嗡嗡的时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场景。
拉砖挣来的两千五百多块钱,沉甸甸的揣在孙玉厚的怀里,带来的不仅是短暂的富裕,更是一种深刻的刺激和难以言喻的焦虑。孙玉厚对于钱的执念,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过。
夜深人静时,他看着这个破败,却终于有了点积蓄的家,心里盘算着的都是未来,而未来却处处都需要钱。
大儿子孙少安,算是彻底废了,身子垮了不说,精神也时好时坏,这辈子再想说成一房媳妇儿怕是难如登天了,往后大概率就得跟着他们老两口过一辈子。自己和老伴总有着走的那一天,到时候他该怎么办?不得给他多预备着点钱防身?
二儿子孙少平心气高,别看前些年被劳改了两年,可即便如此,他也是嫌弃这个穷家的。自从去了矿上,除非家里去叫或者过年,平日里基本见不到人影。
孙玉厚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孩子是想挣脱出这个家,飞出去。可矿上的活,虽说挣钱多,却是又危险又累,万一有点什么差错,怕是也得有点钱来应急。
小女儿孙兰香,是孙玉厚的全部希望和念想。这孩子争气,在县里上学,成绩是顶呱呱的。孙玉厚一辈子都认准一条死理,穷苦人要想翻身,只有读书这一条路!
老大,老二都因为家穷或者是变故,没有能读出来,现在他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小女儿孙兰香的身上。只是供她读书,上大学,哪一样都需要钱。
钱!钱!钱!每一个念头,最后都沉重地落在这一个字上。那2000多块钱,只是看着多而已,真要是掰开了揉碎了用,根本就不禁花。
晚上躺在土炕上,孙玉厚像是在锅台烙饼似的,翻来复去睡不着,烟袋锅子咂巴了一夜。他左思右想,终于下了一个过去绝不会有的决心,光靠土里刨食指定是不行了,家里怎么也得想办法做点买卖来挣钱。
在双水村做生意的不是个例,最开始的自然是外乡来的贺耀宗,他开办的贺家醋坊火遍了整个石圪节公社,就算是在原西县城,也是名声在外。
可人家那是有真本事的,祖传的酿醋手艺摆在那里,自己是做不来那样的买卖的。孙玉厚是个老实本分又极其谨慎的庄稼人,对那些花里胡哨的生意经一窍不通,也不敢轻易的去涉足。
他思来想去,自己唯一亲眼看见的,并且看得懂,觉得稳当靠谱的,就只是砖窑这门生意了。当初和女婿王满银拉砖时,那火热的场面,深深地烙在了他脑子里,砖窑外拉砖的车排成长龙,平板车,驴车,四轮子,拖拉机甚至是汽车,简直啥都有!
孙玉后和砖窑主人套近乎。闲聊时,曾经套过话,一块砖就能挣一分钱!当时就把他整个人都给吓傻了,他们一天拉十趟,一趟四百块转,那砖窑主人光是从他们身上一天就能赚四十多块!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别的车,这简直就是在捡钱啊!
这个发现让孙玉厚的心跳加速,热血沸腾。开砖窑,对,就干这个!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孙玉厚就起了身,他早饭都没吃,揣上了点零钱,走了好几里路,赶到了石圪节公社的邮电局。
孙玉厚摸索着给铜罐峡煤矿挂去了一个电话,好不容易才接通到矿上,托人给二儿子孙少平捎了信,家里有要紧事,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抽空回来一趟。
打完电话回到双水村后,孙玉厚又让老伴儿赶紧去通知隔壁罐子村的大女儿兰花和女婿王满银,让他们今天务必回老宅一趟,有大事商量。
孙玉厚要召开一次前所未有的家庭会议,他要说服全家人,把拉砖攒下的血汗钱,投入到一件更大,更冒险,但也可能带来更大希望的事情上去,开办属于孙家人自己的砖窑。
这个沉默寡言,背负了一辈子苦难的老汉,在时代变革的微光中,终于鼓足了勇气,试图抓住改变家族命运的又一根稻草。其实他这也是无奈之,大儿子如果健全的话,轮不到他来出这个头。
傍晚,孙家的家庭会议在那孔熟悉的破旧窑洞里召开,气氛有些凝重,又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兴奋。
孙玉厚吧嗒着旱烟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用拉砖攒下的钱,再加上如果可能的话,把女婿王满银赚到的那份也投进来,自家开办一个砖窑。他仔细的给家人算了一笔账,把在县城砖窑看到的火爆景象和惊人利益说给家人听。
第一个跳出来支持的,竟然是平日里最不靠谱的大姐夫王满银。他一拍大腿,眼睛放光的说道:
“爸,这主意好这买卖能干,绝对赚钱!我和您拉砖挣的那份钱,我全都拿出来投进去,这可比种地强多了!”
王满银骨子里就是个爱折腾,渴望快速发财的人,当初在集市卖假耗子药就是实证。如今有这么一个看似稳赚不赔的正当生意,他自然积极性极高,仿佛看到了自己成为“王老板”的希望。
家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刚从煤矿赶回来的孙少平,孙少平紧皱着眉头,内心极度挣扎。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老实巴交,一辈子都没干过冒险的事儿,这次显然是下了天大的决心。
而且孙少平也太了解自己的姐夫王满银了,指望着他踏实出大力管理砖窑,那简直是天方夜谭的童话故事。最后,所有的重担势必还是会压垮年迈的父亲。
一种混合着无奈、责任和对父亲心疼的情绪,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孙少平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低沉的说道:
“行吧……爸……我……我把矿上的工作辞了,回家里来帮忙。”
听到二儿子终于松了口,孙玉厚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以前的孙少平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然而,经过两年多的劳改生涯,再加上在煤矿这段时间的磨砺,他早就已经成长为一个壮劳力,家里有这么个能干的二儿子,回来主持大局,他心里就踏实了一大半。
孙家要自己修砖窑做大生意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双水村。村民们听闻后,先是震惊,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羡慕。
“了不得啊,老孙家这是要发达了!”
“咱们村这是出了第二个贺耀宗啊,村里又要出来个大户了!”
“啧啧,真是时来运转了,谁能想到,拉砖居然拉出了个金疙瘩来!”
“你看人家这魄力!还真是敢想敢干啊!”
各种议论声中,孙家一下子成为了全村人关注的焦点,人们都眼热的看着孙家老少开始忙活,仿佛是在见证又一个财富神话的即将诞生。
说干就干,孙家人几乎投入了全部的积蓄和人力。孙玉厚,老汉负责总指挥和对外联络,主要是购买煤炭等原料。
孙少平则是成了实际的技术负责人和主要劳动力,王满银也难得地收敛起懒散,跟着忙前忙后,虽然还时不时的偷懒,可是要比在劳改队那会儿强多了。
就连精神状态时好时坏的孙少安,也能在清醒的时候帮忙递个工具,搬点轻东西。孙兰花则负责给一大家子人做饭送水,全家老小齐上阵,起早贪黑,挖土、和泥、打地基、砌窑壁……可以说,除了在县城上学的孙兰香,家里人就没有闲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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