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我始终相信 IV(2/2)
……
马里兰怔住了,他很难确定面前那手持断剑的人,是否还算是一个人类。
正如同他也很难确认,那流淌的污泥一样的怪物,是否真是那传说中的黑暗之王——利夫加德。
那涌动的烂肉之中,只有一只金色的瞳孔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每一个人,仿佛被无数黑泥的触须托起,如同尖塔一样矗立。
而在那怪物面前的,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个连身体都腐烂了一半的男人,一个中年男人。
他还穿着得体的船长大衣,不过领子早已磨光脱了线,衣服陈旧得像是褪了色,一手持着那碎作千片的剑,回过头来看向他们。
“你是……”
爱丽莎认出了对方。
但男人显然并未认出夜莺小姐,因为在那段流逝的历史当中,他从未见过后者,他的目光只停留在马里兰手上。
“你将它带回来了……”
马里兰被那目光刺得后退一步,下意识用手握住那星轨仪,并将它捂在胸口,“……你是谁?”
“我是谁?”
中年男人低下头,重复了一句。
“你是盐骨之子的指挥官,海湾的大探险家……赛尔·吉奥斯。”
爱丽莎越过马里兰,有些意外地看着对方,她的目光在这位盐骨之子的指挥官身上来回流转,似乎想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1007年,枢焰圣誓从十二道途之中被除名两百年之后。
漫天的风雪之中,众人之上,那金色的瞳孔只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幕,似乎并未有主动展开攻击的意思。
……
没有人预料到,在科贝尔弗利克——或者说阿尔特打开门的那一刻,一道金色的流焰从门内席卷而出。
前者本人更是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那束流焰所击穿,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
然后巴尔多玛才看清,那是一支闪烁着金光的长矛,它像是由流淌的金血所铸成,在洞穿了流浪者之后,即刻融化在雨幕之中。
然后人们看到了黑暗之中的一双眼睛。
深邃的大厅之中,那双眼睛更像是被囚禁在锁链之下的野兽,细长的瞳孔,闪烁着冰冷的寒光,注视着面前的每一个人。
那像是两点闪烁的星火,坠入那漆黑的尘埃之中,当它缓缓睁开的那一刻,所有人似乎都听到了整个世界的哀嚎。
但那并不是巴尔多玛想象中的那一位——
“怎么可能!?”
半空之中的贝蕾尔更是发出惊呼。
她已知晓了赛尔·吉奥斯与方鸻的计划,也亲眼看到了创生法阵被塑造完成,从努美林精灵的结界之中,抽取了利夫加德的全部力量。
现在那黑暗之王的虚影,还在沃—萨拉斯提尔的上空仍未散去,但它怎么会又出现在这个地方?
一者生,一者死,这是龙血诅咒的铁律,也是守誓人一族之所以用圣剑斩下黑暗巨龙的龙首,得以终结巨龙战争的原因。
“但它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既问的是自己,也问的是不远处的赛尔·吉奥斯。
可那位盐骨之子的指挥官恍若未闻一般,直接拔出手中的剑,一剑向着下方斩了过去。
一道数千米长的剑光斜斜斩过雨幕,只是还未触及翠瑞尔的圣殿,便被一道弹开的无形力量挡了下来。
一个幽然的声音,正从黑暗之中传来。
“你还是回来了……”
巴尔多玛僵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大厅深处传出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确切的说,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只是略显得有些沙哑,仿佛金属在颤鸣,那散发着金光的眼瞳缓缓走了出来。
黑暗的淤泥在大厅之中向着那金色瞳孔的主人汇聚,凝聚成她的躯体,长发,四肢与长长的裙摆,最后化为一个女子。
漆黑的长发宛若绸缎,金色的眸子仿佛夜星,苍白的肌肤如同雪瓷,只是手臂与额上布满了丑恶的鳞片。
如同烧灼的伤疤,还流淌着暗红的光芒。
她仰起头,向着半空中的赛尔·吉奥斯微微一笑,“我亲爱的——兄长。”
那一刻,贝蕾尔也终于记起了这个少女的名字。
“涅塔莉·吉奥斯……”她忍不住失言,“她是你妹妹,她不是应当早已病故了么,她怎么会在这里?”
而赛尔·吉奥斯仿佛陷入了那重重的幻影之中。
他一下怔在了原地。
虚假的过去与真实的过去在记忆之中彼此交迭,龙血的诅咒又一次在海湾的土地之上蔓延,人们都说那是他父亲带来的诅咒。
吉奥斯家族的诅咒。
他本应当得到英雄的赞誉,却死于一场不名誉的意外当中。
他理应当为家族夺回名誉,但直到那个诅咒再一次找上了他们——
“赛尔,你父亲生前曾平息过另一场瘟疫,而今珀拉赫文的命运再一次落在了你的肩头上。”
他看着那个年迈的官员,浮肿的眼袋垂着尸斑般的青灰,在漫长的岁月中,他甚至都不记得对方的名字了。
明明曾经他对这些人恨之入骨,但他们那磨损的长袍上缀满金线,而今也只剩下脱落的线头而已。
他回过头,看着少女正将新采的金盏菊插入陶瓶,熔金花瓣正拂过妹妹的手腕,在那里投下一片晃动的阴影。
“我要的不是命运,而是责任,格伦索尔阁下,请为我父亲恢复名誉吧。”
“啊,你父亲从未失去过他应有的名誉,卡西米尔先生一直都是议院最受人尊重的探险家。”
那官员脸上只留下一片谄媚的笑。
那个虚伪的笑容,此刻正与少女脸上的笑重迭在了一起,“这是你欠我的,赛尔·吉奥斯。”
“若不是你带回了不老泉,我就不会死。”
“你夺回了家族的名誉,”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冷酷,“但却将我留在了这里,但亲爱的兄长——我并不介意。”
“因为有一天,你会将这一切一一偿还。”
“你所盗走的血脉之中的力量,”她一字一顿,“你所盗走的原本属于我的荣誉,现在是时候一一还给我了。”
巴尔多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让他碰上了身后冰冷的尸体,让他心下不由一颤,那个在自己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危险家伙,竟然就这么简简单单死了?
他当然明白科贝尔弗利克只是对方的化名,他也明白这个男人极度危险,可他却提供了誓庭无法拒绝的筹码。
——令龙血的诅咒化为无害,令圣焰之火再度复燃。
枢焰的圣誓已经远离权力的中心太久了。
久到他们都甚至忘记了那个辉煌的过去,久到人们只记得誓庭的教士不过只是空海之上的一群贪婪的商人。
而几曾何时,他们也是十二柱之一,是秘罗殿最为骄傲的圣卫。
可就是这么一个曾为他许诺之人,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巴尔多玛有些僵硬地看着流浪者胸前那个黑洞洞的创口——也仅仅只比贝蕾尔晚一些,他也意识到了这个对科贝尔弗利克出手的女人是谁。
可历史当中从未记载过这件事,在海湾之子的书卷当中,赛尔·吉奥斯的妹妹病故于珀拉赫文,甚至与他带回不老泉并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是在那之后很久才离世,在那之前她也和自己的兄长一样,作为一个探险家活跃于海湾地区,并且留下了不少的记载。
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巴尔多玛只感觉脑子一片混乱,自己看到的究竟是正在发生的现实?还是历史之中的过去?
可若是历史之中的过去,这一切为什么从未记录在枢焰誓庭的历史上?从未记录在三百年前发生的那场战争之中?
他心中如此的震惊,以至于都从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的那具冰冷的尸体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星辉逸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