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东岛篇3(2/2)
最终,在拖延了足够长的时间后,在确认身后的百姓大部分已经安全撤离后,这两位力竭的绝顶,带着无尽的遗憾、不甘以及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眷恋,背靠着背,在那片被血与火彻底浸透的焦土上,缓缓倒下。
他们不是被某个人击败的,是被一整个时代的疯狂和残酷,被一种特定的、令人绝望的局势,硬生生耗死的。
天下无敌,终究敌不过时代的洪流和肩上的责任。
每当想起父亲和叔父最终竟是如此落幕,杨程光的心就如同被刀绞一般疼痛。那种明知是死局却不得不踏入,拥有通天之力却只能被动消耗直至油尽灯枯的无奈和绝望,是他一生都无法释怀的痛。
窗外的圣诞歌声缥缈,杨程光的思绪却愈发深沉,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与烈阳会上上代会长——源治郎(袁重光)会面的午后。
那时的源治郎,已是将近九十岁高龄的老人,但精神矍铄,目光锐利如鹰,周身气息渊渟岳峙,俨然已有问鼎绝顶之境的实力。他亲自将父亲杨前进的骸骨送回,并做出了一个让杨程光极其意外的举动。
这位老人,不知怀着怎样复杂难言的心思,竟将“斩天拔剑术”,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当时还年轻的杨程光。不仅如此,他还将当年由拔剑门先祖杨重山赠予烈阳会那半部的《烈阳真经》完本,郑重地交还给了杨家。
老人当时的话语,杨程光至今记忆犹新。源治郎用带着浓重关西口音、却异常流利的中文说道:“《烈阳真经》的精要已吃透、消化,成为了我们自己的东西。但这完整的传承,留在我们这里,在这片浮躁的土地上,反而有失传的风险。如今物归原主,也算了一段因果。若后世子孙不肖,断了传承,老夫……或者老夫的继任者,说不定还会再次踏足中原,求你们将这一传承再次传过来。”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宗师气派。言谈举止间,丝毫没有东岛人常见的拘谨和形式主义,反而更像个洒脱不羁、重信守诺的中原豪侠。若非深知其身份,杨程光几乎要以为眼前是位隐世的华夏高人。
更让杨程光印象深刻的是,源治郎以及他代表的烈阳会,对于当时的东岛政府乃至整个上层社会,都流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鄙视和嘲讽。在他们眼中,那些争权夺利、目光短浅的政客军阀,不过是沐猴而冠的跳梁小丑,根本不值一提。他们真正的根和信仰,早已超越了国族的界限。
杨程光对这群人,不由得生出一种极其复杂的观感。既敬佩他们八百年来坚守信念、不忘旧主的忠诚与风骨,又难以理解他们这种近乎偏执的、为了一个八百年前的“王”而甘愿世代等待、甚至不惜与整个国家机器对抗的疯狂。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转世预言,值得吗?”杨程光曾经忍不住问过。
源治郎当时只是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无比的笃定和一丝狂热:“你不懂。当你亲眼见过‘王’的光芒,感受过他的力量和意志,你就会明白,等待是值得的。上一次王的转世,便以无敌之姿横扫六合,统一了这片混乱的土地(指东岛战国时代),虽然他最终……但那短暂的光辉,足以让我等誓死效忠,永世追随!”他的眼中闪烁着对那位遥远王者无比的崇拜和敬畏,那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信仰。
而这一切信仰的核心——烈阳王,其根源,竟出自他们杨家。
根据源治郎的讲述和烈阳会代代相传的秘辛,那位烈阳王,身上流淌着的是杨家的血脉。他的母亲,是一位女扮男装的东岛王子,正是在当时杨家某位先祖的倾力帮助下,才得以登上东岛的王位。而烈阳王,便是她与那位杨家先祖的爱情结晶。
然而,这位一生强势、建立了不朽功业的烈阳王,内心深处却始终怀着一个执念——认祖归宗。他始终认为,中原的杨家才是他真正的根和归宿。他一生都在渴望能够回到那片辽阔的土地,以杨氏子孙的身份被接纳。这种对血脉源头的深切认同和回归渴望,甚至超越了他对东岛王位的重视。
也正是因为烈阳王本人的这种态度,导致了烈阳会的终极信仰,并非东岛这个国家,而是烈阳王本人及其所代表的意志与血脉。他们效忠的是王,而非国土。
这种超越国家的忠诚,自然也引来了东岛上层社会的忌惮和疯狂打压。烈阳会曾一度被逼得无法在东岛立足,几乎被连根拔起,不得不远渡重洋,流亡到中原避难。他们在中原休养生息,默默积蓄力量,延续传承,历经好几代人,最终才得以重返东岛,并与当年的仇敌们展开了长达数十年的、不死不休的惨烈争斗。
在他们心中,中原是庇护之地,是文化的源头,甚至可视为第二故乡。而对东岛的上层,则只有冰冷的仇恨和复仇的火焰。
源治郎老人对杨家,始终抱有一种特殊的、近乎于“娘家亲人”般的情感。他视杨重山为师,对杨家历代豪杰都抱有敬意。传授武学、归还经书,既是一种报恩,或许也是一种延续,延续着烈阳王那份未能实现的、回归杨家的执念。
杨程光收回飘远的思绪,看着窗外东岛国一片祥和的夜景,心中感慨万千。烈阳会这群人,固执、疯狂,却又纯粹、强大,带着一种悲剧式的浪漫色彩。他们等待着一个或许永远不会再来的王,守护着一份跨越八百年的承诺。
而他自己,杨家的后人,此刻却以游客的身份,踏在这片与家族有着如此深刻纠葛的土地上。历史的风云变幻,命运的错综复杂,莫过于此。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息中,混杂着对往昔英烈的追思,对烈阳会执着的感慨,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时空交错下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