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闯火窟青萝饮毒泉 窃军机邦昌媚金营(1/2)
诗曰:
雪刃劈开生死路,冰心敢闯九幽关。
奸佞膝行输肝胆,英雄血尽冷雕鞍。
上回书道,西夏公主李青萝为救西门庆,怀揣断簪玉璜,孤身匹马直赴西北天山绝域,欲寻那能拔除磁晶寒毒、续接心脉的地心火莲!南辽公主耶律云水与契丹老萨满,以秘药金针护住西门庆一丝游魂。汴梁城中,童贯复掌枢密院,张邦昌充任议和正使,卑躬屈膝,重启对金媾和之路。真个是:龙榻犹闻战鼓歇,虎帐已纳豺狼言!
单表那李青萝。离了汴梁,单人独骑,晓行夜宿,不敢半分耽搁。她弃了华服,只着一身便于骑射的窄袖素白劲装,外罩灰扑扑的羊皮大氅,头戴遮风避沙的帷帽,面上亦易容改扮,掩去那过于惹眼的绝色容颜,只露出一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胯下乃是精心挑选的西夏良驹“踏雪乌骓”,神骏异常,四蹄翻飞,踏碎关山残雪。腰间悬着锋利弯刀,背负一张硬弓,箭囊插满雕翎,更将断簪与玉璜贴身藏于怀中,日夜感受着那微弱却坚韧的温热。
一路西行,地势渐高,朔风如刀割面。过秦陇,穿河西,昔日繁华丝路,如今只见断壁残垣,烽燧孤烟,处处是兵燹肆虐后的凄凉景象。流民蓬头垢面,扶老携幼,啼饥号寒之声不绝于野。偶遇小股溃散金兵或乱世啸聚的强人剪径,李青萝或仗着马快弓强,箭无虚发,将其惊走;或隐匿行藏,绕道而行,只为保存体力,直奔那天山。
这日,终入高昌回鹘国境。眼前景象陡然一变!但见远处天际,横亘着一片巍峨连绵、白雪皑皑的巨大山影,直插云霄,宛如天神铸就的屏障,正是天山!其势雄浑磅礴,令人望之顿生渺小之感。然而通往山脚之路,却非坦途。一片赭红色的巨大山岭横亘在前,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地表龟裂,裂缝中隐隐透出暗红之色,升腾着滚滚扭曲的热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焦糊气味,吸入口鼻,灼得肺腑生疼。此乃天山南麓有名的凶险之地——赤焰岭!当地畏兀儿人称之为“吐鲁番的烙铁”。
李青萝勒住马缰,乌骓马焦躁地打着响鼻,四蹄不安地刨着滚烫的地面。她摘下帷帽,抹去额角细密的汗珠,凝望着那片蒸腾着死亡气息的赤色山岭。欲往天山深处寻那地心火莲,此乃必经之途!别无他路可绕。她取出发簪与玉璜,握于掌心,屏息凝神。簪身冰凉依旧,玉璜却微微发烫,其内里那丝微弱的灵光,竟似被远处天山深处某种无形之力隐隐牵动,变得比往日清晰了一丝!方向,正指向赤焰岭后那白雪皑皑的群峰深处!
“果然在此…”李青萝眸中闪过一丝坚毅。她收起玉簪璜,紧了紧背上行囊,翻身下马。此等绝地,马匹已无法通行。她心疼地拍了拍“踏雪乌骓”的脖颈,解开鞍辔束缚,低语道:“去吧,若我…若我不得归,你自寻生路。”那马儿通灵,似有不舍,用头蹭了蹭李青萝的手臂,长嘶一声,终是撒开四蹄,向来路奔去,消失在漫天风沙之中。
李青萝深吸一口气,那灼热刺喉的空气令她一阵眩晕。她撕下衣襟,蘸了水囊中仅存的清水,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锐眼。随即矮身,如灵猫般,向着赤焰岭那蒸腾扭曲的热浪深处潜行而去!
甫一踏入赤焰岭范围,脚下砂石滚烫如炭火!纵是隔着厚实皮靴,亦觉灼痛难当。热浪扑面,皮肤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眼前景物在热浪中扭曲变形,怪石狰狞,仿若择人而噬的妖魔。更可怕的是那纵横交错的巨大地裂!裂口深不见底,内里红光隐隐,不时喷出一股股灼热刺鼻的硫磺气柱,发出“嗤嗤”怪响,稍有不慎吸入,立时头晕目眩。
李青萝全神贯注,凭借高超轻身功夫与猎人般的敏锐,在嶙峋怪石间跳跃腾挪,避开那些喷涌毒气的裂口。汗水刚渗出毛孔,瞬间便被蒸干,在衣衫上留下一圈圈白渍。她不敢大口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火焰。玉璜在怀中愈发灼热,那点灵光也愈发活跃,仿佛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在黑暗中为她指引着相对安全的路径方向。
行至岭中腹地,地势愈发险恶。一处断崖拦住去路,崖下是沸腾翻滚、咕嘟冒泡的赤红色泥浆池!热力惊人,硫磺恶臭冲天。唯有一条狭窄如羊肠、被热气熏烤得通体暗红的石梁,横跨泥浆池,通往对岸。石梁湿滑,仅容半足!
李青萝伏在崖边,仔细观察。石梁中段,热气蒸腾尤为剧烈,隐隐可见数处细微裂痕。她解下腰间长绳,系上一枚铁蒺藜,看准对面一块稳固巨岩,运足腕力,“嗖”地一声掷出!铁蒺藜带着绳索,精准地缠绕在岩石棱角上。她用力拽了拽,确认牢固,方将绳索另一端系于腰间。
深吸一口灼烫的空气,李青萝提气轻身,足尖一点,如一片雪花飘上那赤红滚烫的石梁!脚尖甫一接触,一股钻心灼痛直冲脑门!她强忍剧痛,身形毫不停滞,疾如闪电般向前掠去!同时手中紧握绳索,以防万一。
眼看将至石梁中段那热气蒸腾最盛、裂纹隐约之处,异变陡生!脚下石梁猛地一震!“咔嚓”一声脆响,那布满裂纹的岩石竟骤然崩裂塌陷!李青萝身形猛地向下一沉,半个身子已悬空!沸腾的赤红泥浆近在咫尺,灼热气泡爆裂溅起的浆液,几乎要扑到她的面门!
千钧一发!她腰间绳索瞬间绷紧!下坠之势猛地一滞!同时,她反应快如电光石火,左手五指如钩,灌注全身气力,狠狠插向身侧尚未崩塌的坚硬岩壁!“嗤啦!”坚韧的鹿皮手套被磨穿,指尖皮开肉绽,鲜血渗出,瞬间被滚烫岩石烤干!剧痛钻心,她却死死抠住岩石缝隙,借力稳住身形!
脚下碎石泥块“噗通噗通”坠入泥浆,顷刻化为乌有。李青萝悬在半空,身下是死亡泥潭,滚烫的热气炙烤着她,汗水混着血水滚落。她不敢丝毫放松,牙关紧咬,借着绳索与左手的支撑,一点点将身体向上挪移,终于艰难地攀上对岸断崖的稳固之地!
伏在滚烫的岩石上,李青萝剧烈喘息,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低头看去,左手五指血肉模糊,焦黑一片,钻心疼痛阵阵袭来。腰间的绳索也被热气烤得焦脆。她撕下干净衣襟,草草包扎伤口,不敢久留,强忍伤痛,继续向岭外跋涉。
又不知在灼热地狱中挣扎了多久,当那蒸腾扭曲的热浪终于被一股清冽的寒气所取代时,李青萝踉跄着冲出赤焰岭的范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被巨大山影笼罩的、略显平坦的谷地呈现眼前。谷地边缘,依着山势,散落着数十顶圆顶毡帐,炊烟袅袅,正是畏兀儿人的一处聚居点!几个穿着厚实皮袍、头戴翻毛皮帽的畏兀儿牧民正驱赶着羊群。
李青萝体力精神早已透支,又兼手伤灼痛,全凭一股意志支撑。见到人烟,心神稍懈,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昏厥过去。
再表汴梁。皇城司那处幽静小院,重门深锁,守卫森严。屋内炭火熊熊,却依旧驱不散一股渗入骨髓的阴寒之气。西门庆仰卧榻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唯有心口处,隔着薄被,隐隐透出一团幽蓝光芒,伴随着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起伏。那光芒每一次明灭,都牵动着榻边人的心弦。
南辽公主耶律云水,褪去了往日契丹贵女的华服,只着一身素净的靛蓝布裙,秀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显是劳心劳力已久。她双目微红,却眼神专注如磐石,正全神贯注地以金针渡穴。纤纤玉指捻动间,细若牛毛、闪烁着奇异暗金色泽的长针,精准地刺入西门庆周身各处要穴。尤其在心口膻中、背后神道、头顶百会几处大穴,针尾竟微微震颤,发出极细微的嗡鸣!每刺入一针,西门庆心口那团幽蓝光芒便似乎被一股温和坚韧的力量安抚一分,稍稍稳定。
契丹老萨满盘坐于屋角,面前一只小巧的青铜火盆,盆内燃烧着一种奇特的暗紫色木炭,散发出清冽如松针、又带着淡淡药草味的异香。老萨满头戴缀满鹰羽与兽牙的神帽,沟壑纵横的脸上涂着赭红色的神秘纹路,双目紧闭,干瘪的嘴唇急速翕动,发出低沉而古老的咒语音节,双手结出繁复的手印。随着他的祷念,那青铜火盆中的紫烟竟似有生命般,丝丝缕缕飘向西门庆,萦绕在他口鼻之间,缓慢渗入。
杨兴如同铁铸的雕像,按刀立于门内阴影处。他须发虬结,眼窝深陷,甲胄上沾染的陈旧血污也顾不得擦拭,全身肌肉紧绷,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目光扫过榻上西门庆那毫无生气的脸庞,又落在耶律云水疲惫却坚毅的侧影上,虎目之中,交织着深重的忧虑与刻骨的感激。
“噗!”西门庆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痉挛,又是一小口颜色暗紫、夹杂着细微冰晶的血块喷出!那血块落在地上,竟发出“滋滋”轻响,瞬间凝结成冰!屋内的寒意骤然加重!
“寒毒又发作了!”杨兴失声低呼,抢前一步。
耶律云水神色凝重,手法更快!她迅速取出一个寸许高的白玉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浓郁的血气混合着奇异的草木清香弥漫开来。她小心地倒出一滴粘稠如琥珀、色泽金红的液体——正是她以自身精血混合白头山秘药炼制的“金乌续命浆”!金红液体滴在西门庆惨白的嘴唇上,迅速渗入。
同时,老萨满的咒语声陡然拔高,变得急促而充满力量!青铜火盆中紫烟大盛,几乎将西门庆的上半身笼罩!他心口处那幽蓝光芒剧烈地明灭数次,如同垂死挣扎的凶兽,最终还是在那金红药力与紫烟咒力的双重压制下,不甘地缓缓平息下去。西门庆急促而紊乱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缓慢悠长,虽然依旧微弱,但暂时脱离了险境。
耶律云水长舒一口气,额上已是冷汗涔涔,身形微晃。杨兴连忙扶住:“云水公主!您…”
“无妨,”耶律云水摆摆手,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湛蓝眼眸望向窗外沉沉夜色,“九转还阳草的药力在衰减,寒毒反扑一次凶过一次…全靠萨满长老的神术与这‘金乌浆’强行吊住他心脉最后一点生机。”她走到窗边,望着西北方漆黑的天际,眼中忧色浓得化不开,“李公主…不知已到何处?这天山火莲…是她唯一的指望,也是将军唯一的指望了…”
杨兴紧紧握住刀柄,望向西北的目光充满了焦灼与祈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那议和正使张邦昌,自得了徽宗“务求金国满意”的圣谕,又攀附上重新掌权的枢密使童贯,真个是意气风发,只觉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他深知此行干系重大,更存了借机大捞一笔、媚上固宠的心思,行前便做足了功夫。
这日,张邦昌府邸密室之中,烛光昏暗。张邦昌身着簇新紫袍,头戴展脚幞头,脸上堆满了市侩而谄媚的笑容,正亲自执壶,为一个身形矮胖、穿着磁州军低级将佐服饰的男子斟酒。此人唤作王贵,乃是磁州军辎重营一个管库的押官,官卑职小,却因掌管部分器械账目,知晓不少内情,更兼贪财好利,早被张邦昌的心腹暗中盯上。
“王押官,请,请满饮此杯!”张邦昌笑容可掬,“此番出使金营,事关两国修好,黎民福祉。磁州军此次勤王,立下大功,尤其是那磁粉破敌之策,神妙非常呐!本官奉旨议和,金人若问起此物根底、我军虚实…王押官久在磁州军,想必知之甚详?”
王贵几杯黄汤下肚,脸泛红光,见当朝少宰如此礼遇,骨头都轻了几两,拍着胸脯道:“相爷放心!小的在磁州军辎重营干了七八年,磁粉的配比、库存、如何装填箭囊,还有…嘿嘿,连那存放特制皮囊和强弓的几处秘密库房位置,小的都门儿清!至于军力么…”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磁州军这次折损也不小,精锐骑兵只剩不到两千,步卒缺额三成,军械损耗更是不计其数!都等着朝廷补给呢!”
“好!好!王押官真乃干才!”张邦昌抚掌大笑,眼中精光闪烁,“此等紧要军情,于议和大有裨益!金人知晓我方虚实,方显我朝求和诚意,也免其狮子大开口嘛!”他一使眼色,旁边侍立的心腹管家立刻捧上一个沉甸甸的锦缎包袱,放在王贵面前。
包袱散开一角,露出里面黄澄澄、白花花的金银锭子,光芒耀眼!
王贵看得眼都直了,呼吸粗重,连连作揖:“谢相爷厚赏!谢相爷厚赏!小的愿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邦昌满意地点点头,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去金营,王押官便随在本官身侧,做个机宜文书。金人但有垂询,你据实以告便是。待和议功成,本官保你一个磁州团练副使的前程!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数日后,汴梁北门。一支打着白幡、捧着国书的庞大议和使团,在数千宋军“护送”下,浩浩荡荡开出城门,直奔黄河北岸金兵大营。使团队伍中,仪仗煊赫,满载着金银、绢帛、茶叶、美酒等“犒军”之物,箱笼车马,绵延数里。张邦昌端坐于装饰华丽的马车之中,身着御赐紫袍玉带,志得意满,仿佛不是去乞和,倒像是去受降。他身旁,换了身文吏服饰、却掩不住一脸市侩与兴奋的王贵,正谄媚地为其打着扇子。
使团一路行去,沿途所见,尽是金兵退却时烧杀抢掠留下的惨状。村庄化为焦土,尸骸枕藉,侥幸存活的百姓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绝望。然而张邦昌视若无睹,只盘算着如何用磁州军情与这些民脂民膏,在金人面前讨个好价钱,为自己铺就一条青云之路。
枢密院签押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李纲须发戟张,怒目圆睁,将一份誊抄来的使团随行人员名录狠狠拍在紫檀木大案上!厚重的案几竟被他拍得嗡嗡作响!
“童贯!老匹夫!”李纲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嘶哑颤抖,指着名录上“王贵”二字,厉声质问,“此獠何人?磁州军辎重营一个管库小吏!张邦昌带他去金营做甚?议和?分明是去献媚!去卖我军情!去将磁州将士浴血换来的机密,拱手送给豺狼!”
童贯高踞上首,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尖细的嗓音带着浓浓的讥诮:“李大人,稍安勿躁。议和大事,千头万绪,使团中多几个熟悉军务的佐吏以备咨询,有何不可?陛下圣意,唯求金人退兵,边境安宁。些许小节,何须斤斤计较?莫要因小失大,坏了朝廷体统!”
“体统?”关鹏举侍立在李纲身后,闻言再也按捺不住,虎吼一声,双目赤红如血,“敢问童枢密,出卖忠勇将士用血肉守住的军机,将国之利器示于敌寇,这是什么体统?割地赔款,丧权辱国,这又是什么体统?磁州军磁粉破敌,挽狂澜于既倒!如今却要将制胜之秘,连同将士性命,一并卖与金狗!末将…末将…呸!”他一口带血的浓痰狠狠啐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受伤的猛虎。
“放肆!”童贯猛地将茶盏顿在案上,茶水四溅!他细长的眼睛射出阴鸷寒光,死死盯住关鹏举,“关鹏举!你不过一介莽夫,也敢在枢府咆哮?若非念你守城微功,本帅立时便可治你一个藐视上官、扰乱军机之罪!拖出去砍了!”
“鹏举!”李纲一把按住暴怒欲狂的关鹏举,强压住翻腾的气血,死死盯着童贯,一字一句,如同冰棱坠地,“童贯!你为一己权位,媚敌卖国,构陷忠良!今日枢府之令,老夫断难遵从!磁州军情若泄,老夫拼却这身剐,也要上达天听!告你一个通敌叛国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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