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梁中书密室谋权术 西门庆夜宴试妖娆(2/2)
“啪!”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像是小石子儿敲在花盆沿儿上,又像是松果掉落在屋顶!声音虽小,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尤其突兀!
西门庆全身的汗毛“唰”地一下立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蹑手蹑足地移到那扇支摘窗前。
他的手缓缓抬起,搭上窗棂,停顿了一息,猛地向外一推!
“吱呀——”
木窗开启,清冷的夜风“呼”地卷了进来,吹得桌上油灯火苗狂跳,光影乱舞!皓月当空,清辉遍地,将庭院照得一片朗朗!只见几丈开外,婆娑的花树暗影之下,一道身影极快一闪!如同鬼魅投入更深远的树丛之后,只留下原地一股若有若无沉水香在夜风里挥之不散!
“嗬!”西门庆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混合着杀气与讥讽的冷笑!他“砰”地一声关上窗户,故意拔高嗓门,对着外间大喊:“来人!备热水!老爷我要沐浴更衣!快些!”
很快,小厮应声而入,抬着热气腾腾的浴桶和铜壶进来,注满了热水,又悄然退下。西门庆走到浴桶边,伸手探了探水温,白茫茫的热气蒸腾而起,将他的脸模糊不清。他却丝毫没有宽衣解带的意思!
只见他快步走到床榻边,俯下身,伸手往自己脚上一抹!那只看似寻常的鹿皮官靴靴筒里寒光一闪!竟被他抽出一把尺许长、吹毛断发的锋利匕首!西门庆握着冰冷的刀柄,脸上毫无表情,转身将那柄匕首,无声无息地塞进了榻上厚厚的锦缎枕头之下,只留寸许刀锋露在外面,随时可拔!做完这一切,他才和衣坐到桌边,盯着那跳跃的灯火,静静等待。
时间,仿佛也变得粘稠起来,每一下滴漏声都沉重地敲在人心上。
终于——
“梆!——梆!——梆!”
三声沉重而单调的打更木梆声,撕裂了整个梁府的宁静!如同催命的符咒!
梆音刚落,西门庆床榻正对着的那扇雕花楠木支摘窗,竟如同被夜风吹开一般,“咯嘣”一声极轻微脆响,两根窗棂被人从外面精准地拨开挑断!随后,那厚重的窗户便在毫无声息之中,悄然无声地向内敞开了半尺有余的缝隙!
清冷的月光,像一道斜放的梯子,从那窗缝中直直投射进来,在地面的青砖上投下一块惨白的光斑。
随即,一条人影!
正骑在女儿墙上准备搭弓射箭。
忽见一条纤细曼妙、裹着一层几乎透明的月白色轻绡的身影,如同月光凝聚的精怪,又似传说中偷香窃玉的狐狸所化,无声无息地飘了进来!
赤足,无声!雪白的双足踏在冰冷的青砖地上,那足尖点地的姿态轻盈无声,连一丝灰尘都未曾惊起,竟比那最擅攀爬潜行的狸猫还要轻上三分!
那身影带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脂粉幽香,一步步悄然移近榻前。轻纱随着她的动作贴着玲珑曲线起伏,勾勒出无比妖娆动人的轮廓。在室内朦胧的光线下(烛火被晚风吹得暗了许多),那裸露在轻纱外的脖颈和肩臂,洁白如玉,泛着羊脂般温润的光泽。
蔡夫人!赤身只裹轻纱!
她停在了榻前,美目在昏暗中闪烁着迷离又妖异的光,凝视着那垂下的锦缎帐幔。一只柔若无骨、指甲鲜红的玉手,缓缓地、颤抖地抬起,伸向那如雾如烟的帐幕,眼看就要将它撩开……
“干娘深夜至此,莫非是大人他老人家……有所差遣?”
一个冰冷、清晰、带着三分揶揄七分刀锋的声音,蓦然在蔡夫人身后响起!离她不过三尺!
“呃?!”蔡夫人全身剧震!如遭雷殛!惊得魂飞魄散,脚下一个趔趄,猛地倒退出两大步!撞在身后的圆凳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随即,她看清了说话的人——西门庆!不知何时,如鬼魅般竟悄无声息地立在了她的身后!
惊骇之色在她脸上一闪而过。但她毕竟不是寻常妇人!下一刻,那张煞白的脸如同戴上了一张精致面具,嘴角一弯,竟发出了“咯咯咯”的轻柔娇笑,似嗔似怨,用团扇半掩住面颊:“哎唷哟!吓煞奴家了!我的好庆儿!你这般悄没声儿地站在人后头,却是要做什么?怪道人说‘西门官人智多星’,果真是眼明心亮,机敏得很哪!”这笑语晏晏,仿佛真是情人间欲擒故纵的游戏。
然而,她笑音未落,那春风和煦的面容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一丝笑意也无!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寒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她那只原本扶在鬓角梳理云鬓的纤纤玉手猛地向上一撩!
“咻!”
一道金光在昏暗的室内划过!
只见蔡夫人竟闪电般从自己发髻里,拔下了那根赤金点翠镶着明珠的凤穿牡丹大簪!
她拔簪的手快如鬼魅,但动作却奇异地定格了一下,将那簪子的尖端直直地亮在西门庆面前!
西门庆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极其危险的感觉攫住了他!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根原本该是圆润流畅的凤尾金簪末端,不知何时竟露出了一个寸许长、尖如蜂刺、闪烁着幽幽蓝芒的锐利尖刺!上面隐隐沾着粘稠的深色液体!剧毒!
就在西门庆心念电转间,蔡夫人身形不动,另一只手持起桌面上西门庆刚刚喝剩的半盏残茶,将那淬毒的蓝汪汪尖刺,往那冰冷的茶水之中,看似极随意地那么轻轻一蘸——
“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腐蚀声响起!
那平静的残茶水面,如同投入了一团火炭,瞬间“咕嘟嘟”猛烈翻涌起一大片浑浊的灰白色泡沫!一股淡淡的、带着杏仁甜腥气的怪味弥漫开来!
“嘶!”西门庆倒吸一口冷气,后背立时窜上一层冷汗!好霸道的毒!
蔡夫人将那半盏翻滚的毒茶猛地往桌上一顿,发出沉重闷响。她抬起那双眼睛,看着西门庆,眸光冷得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声音也低哑森寒,再不复半分媚态:“姓黄的没工夫等明日堂上过招了!今夜他派出的死士……就在这院墙之内!明日的洗尘宴……实则就是你的……断头宴!”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子砸在青砖地上!
“干娘为何……”西门庆话刚出口,心中却瞬间转过无数念头——蔡夫人为何告知?她所图为何?黄统制动作如此之快?还有多少埋伏?
未等他将“告知”二字出口——
“砰!”
方才还如冰似霜的蔡夫人,毫无征兆地,带着一股扑鼻的浓郁甜香,猛地一头撞进了西门庆的怀中!
柔软如绵的身体紧紧贴上,幽香混着冷汗的气息瞬间将他包围。西门庆猝不及防,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就要运力推开!
然而,一只冰凉而剧烈颤抖的玉手,却死死抓住了他的右手!不由分说,就在他的手掌心里,以一种异常急促的节奏,用指尖狠狠划刻了一个字!
字型很简单——“立”上半部,下半部一个“里”!
童!
这剧毒的美人蛇死死缠住西门庆,温润的红唇贴着他的耳廓,急促的气息带着绝望的热意和无法言说的恐惧,一字一字地低语,仿佛地狱传来的风:
“我……我父……蔡京蔡太师……被杨戬……那个没卵子的……烂太监!生生摆了一道!栽了个天大的跟头……今日下午刚得的急报……已被官家驱逐……发付出京了!此刻……怕是已在流放途中!完了……都完了!”
如同又一个炸雷在西门庆脑中爆开!
嗡——!
西门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上头顶,头皮都在发麻!心口更像是被千斤巨石狠狠撞击了一下!饶是他素来城府深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刻也被这石破天惊、足以颠覆整个朝局的巨变惊得脸色骤变!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下午梁中书书房里的情形——那份突如其来的“亲热”,那份不合常理的褒奖,那份急不可耐的任命……原来!所有的温情脉脉、虚与委蛇,所有的倚重信任、携手进退……都只是为了在蔡京这株遮天大树轰然倒下的瞬间,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稻草!
什么铁证,什么通辽,什么杨戬……在大树倒下的风暴面前,都成了棋子博弈的借口!西门庆,不过是颗梁中书急切需要用来搅乱局势、引开敌人视线甚至替死的锐利棋子!
“直娘贼!好狠毒的老狐狸!”西门庆心头狂骂。哪里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应付”怀中这蛇蝎美人的温存?
蔡夫人带来的三个消息,一个比一个致命!他必须立刻厘清这盘乱局!自己的性命、前途,乃至家族存亡,都在这一夜之间!怀中温香软玉成了彻骨的寒冰!西门庆只觉得脑子里的念头如同风暴中的柳絮,纷乱狂舞——黄统制要杀自己!刺客就在院内!蔡京倒台!梁中书翻脸无情!明日之宴就是鬼门关!……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处理不好,明年的今日就是自己的忌辰!
他用力推开依旧黏在身上的蔡夫人,几步退到桌边,一把抓起那根淬毒的金簪和蔡夫人那方带胭脂的汗巾。此刻,这汗巾的暖香都变成了腐烂的腥气。天边已隐隐透出一丝鱼肚白。
“更衣!备车!不……要马!”西门庆心头狂吼,念头急转,谋划着如何脱困,如何将这惊天铁证发挥最大效用,如何在这滔天巨浪中觅得一丝生机!
就在他全神贯注、心思如电之时——
“咔哒……嗒……”
极其极其轻微!如同耗子啃啮!如同露珠滴落!
这声音来自头顶!
来自客房那覆着青瓦的屋顶!
西门庆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后背的寒毛根根倒竖!他猛地抬头,双眼死死盯向那被月光映照得惨白的窗户纸!同时,右手如同扑食的毒蛇,闪电般伸向枕下那把冰冷的匕首!
就在西门庆吹熄了桌上仅剩那盏孤灯的刹那!
就在屋内陷入完全黑暗前那最后一丝微光之中!西门庆的眼角余光,无比清晰地看到——窗纸上,一个拉满了弓、如同秃鹫般俯身瞄准的身影轮廓,正随着天边渐亮的晨曦,狰狞地凸显出来!
那身影,透着一股草原蛮横嗜血的戾气!赫然……是个北方瓦剌人的打扮!
正是:
虎穴探珠惊暗箭,龙潭试玉识妖娆。
从来权门多鬼蜮,且看谁人计更高!
欲知西门庆如何躲过这头顶一箭?西门庆怀中那足可颠覆河北的羊皮密约,最终会掀起何等泼天巨浪?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