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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红绸与谎(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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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丽丽姐。”我赶紧收回思绪,趁机开口,声音揉进了点竹楼里的暖光,听着像随口聊家常,手里还故意摸了摸口袋里的流程表——指尖蹭过流程表皱巴巴的纸边,故意让纸角发出点“沙沙”的响,显得动作更随意,“这几天营地是不是来了不少新杂工?我昨天去仓库取喜糖,看见个搬杉木木箱的,动作挺利索,半人高的箱子扛在肩上,走得都不晃,后背的灰夹克绷得直,看着力气不小。”

我顿了顿,假装回忆的样子,眼神却没离开丽丽姐的脸:“就是我翻登记本的时候,没见着他的名字——是不是临时从山下找的?人手不够的话,其实可以跟我说,我也能帮忙搭把手。”

我盯着她的眼睛,连呼吸都放轻了——煤油灯的光在她瞳孔里晃,我等着看她的反应:是瞳孔突然缩一下,还是指尖下意识攥紧杯子,或是说话时尾音发颤?要是那杂工真和假老佛爷有关,她肯定藏不住慌,肯定会说漏嘴。

丽丽姐的指尖在搪瓷杯沿上来回蹭着,指甲盖边缘那道不规则的缺口正对着煤油灯的光,泛着点冷白——那缺口不是新的,是上次帮肖雅理婚纱时,被水晶珠子勾出来的,边缘还带着点毛糙的甲屑,没来得及修。她的指腹反复摩挲着杯沿那道干硬的红土痕,土粒随着动作一点点剥落,有的掉在木桌上,滚了半圈就停住,像颗没力气的小石子;有的粘在她指尖,被体温烘得发脆,轻轻一捻就碎了。

她的眼神慢悠悠移向窗外的罂粟田,没看我,也没看竹楼里的任何东西——月光淌在田垄上,把罂粟花瓣染成半透明的绯红,像谁把澜沧江的朝霞揉碎了泼在上面,花瓣边缘的细绒毛泛着银亮的光,连花茎上的露珠都映着月,像缀了串小珍珠。田边的竹篱笆歪歪扭扭的,挂着几缕被风吹断的藤蔓,在月光里晃着影子,她的目光就落在那影子上,像是在看,又像是没看见。

“都是临时从山下找的帮工。”她开口时,声音里裹着点竹楼外的凉意,没什么起伏,“老佛爷要来,这场地得拾掇得更体面些——院门口的红绸要再叠两层挂,得垂到吊脚柱根;竹楼檐下的灯笼也要多挂几十个,红纱得选透光的,夜里亮起来才好看。”她顿都没顿,话像早就在舌尖盘好了,顺着气息就滑出来,连尾音都收得利落。

可我盯着她按在杯壁上的手,分明看见指节轻轻绷了下——原本放松的指腹突然收紧,把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都按得变了形,有的顺着指缝往下淌,有的溅在木桌上,晕开更小的湿痕。杯沿那道红土痕被蹭掉了大半,露出的嘴角其实也僵着,刚才说话时弯着的弧度没动过,像用手捏出来的,眼尾的细纹里藏着点没散的慌,只是被她用慢动作的眼神掩住了。

就在这时,花粥突然开了口,声音轻得像蚊子振翅,要凑到她跟前才能听见,还带着点气音的发颤:“丽丽姐,刚才……刚才巡逻队的人来传话,说后山的茅草被人踩过,好像有脚印。”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下巴几乎要贴到胸口,露出的发顶乱蓬蓬的——黑发里掺着几根没梳顺的碎毛,沾着根枯黄的草屑,是后山常见的茅草叶尖,大概是刚才跑过来时蹭上的,草屑还带着点干硬的质感,粘在发缝里没掉。耳朵红得厉害,从耳尖的绯红一路蔓延到耳垂,像被正午的太阳晒透了,连耳后的细绒都透着红,看着就觉得发烫。

她攥着衣角的手收得更紧了,浅蓝的棉布被拧成一道道深痕,布纹都变了向,有的地方被指甲掐出了小印子。指节白得像没了血,连手背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像细藤似的绕着腕子爬,从指根一直延伸到袖口。肩膀还轻轻抖着,不是冷的,是怕的——她大概是怕自己这时候说这话扫了丽丽姐的兴,又怕瞒着会出乱子,连呼吸都放得浅,胸口几乎没起伏,只有鼻翼轻轻动着,像只受惊的小兽,等着被责备。

竹楼里的静突然更沉了,窗外罂粟田的虫鸣都没了声,只有煤油灯的灯芯偶尔“噼啪”响一下,溅出个小火星,落在木桌上,很快就灭了。丽丽姐按在杯沿的手停了,指尖还沾着点红土碎,眼神慢慢转过来,落在花粥的发顶上,没说话,可那沉默里的张力,比开口更让人发紧。

丽丽姐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像有人往她眼里泼了砚台里的浓墨,刚才还带着点平和的光全被吞了,只剩下冷沉沉的暗。瞳孔缩得像遇了强光的猫,黑得发锐,连眼尾原本松着的细纹都绷直了,像被无形的手扯紧。“知道了。”她开口时,声音里没了半分暖意,冷得像刚从澜沧江冰水里捞出来的石头,带着点抑制不住的发颤,却又咬得极紧,每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让他们去查,动作轻着点,别惊动其他人——尤其是那个假老佛爷,现在还不是戳破的时候。”

她往前倾了倾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按在腰间那处藏着短刀的地方——深棕色的牛皮刀鞘磨得发亮,边缘的缝线脱了两根,露着里面的白棉线,黄铜扣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被她按得微微凹陷。手背的皮肤绷得紧紧的,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像细蛇似的贴在皮下,连手腕处的旧疤痕都绷得发白——那疤痕是去年跟人抢物资时划的,现在看着,倒像又添了层紧张的硬气。“要是让他慌了神跑了,咱们这么久的准备就全毁了,连肖雅这边都没法交代。”

这话落时,竹楼里的静更沉了,连窗外罂粟田的虫鸣都像被冻住,只有煤油灯芯偶尔“噼啪”响一声,溅出的火星落在木桌上,很快就灭了。花粥的头埋得更低,肩膀抖得更明显,浅蓝布衫的衣角被攥得几乎要破,指缝里都渗进了布料的纤维。

我心里却猛地一紧,像被谁攥住了心脏,连呼吸都滞了半秒——后山的脚印?会不会是肖阳?他是不是找到肖玥的线索,去后山探路了?之前我在竹楼西边的石桌上,见过三颗青灰色的小石子:每颗都像精心挑过的,指甲盖大小,边缘被磨得光滑圆润,没有一点棱角,摆成个小小的正三角形,顶角正对着橡胶林的方向。杨杰之前跟我说过,这是他们约定的“安全”暗号,只有肖阳会摆这样的石子——当时我还以为是肖阳在附近活动,没敢声张,现在想来,那会不会是他在给我传信,说他要往后山去?

可巡逻队去查……我后颈突然冒了层冷汗。那些巡逻兵都是青姑会的人,手里攥着手臂粗的铁棍,棍头还缠着生锈的铁丝,下手狠得没个准头。上个月有个杂工只是路过仓库时多瞥了两眼,就被他们拖到竹林里打,回来时胳膊肿得像馒头,嘴角淌着血,躺了三天都没能下床,连吃饭都得人喂。要是他们撞见肖阳,要是肖阳还没来得及藏好,要是……无数个“要是”在我脑子里炸开,慌得我指尖都发颤,攥着口袋里的流程表,纸角都被捏得发皱。

肖阳还没找到肖玥,还没把那半张地图带出来,要是这时候被巡逻队发现,别说完成任务,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个问题。我盯着丽丽姐按在刀鞘上的手,心里急得像烧着的茅草,却又不敢露出来——现在要是提出去后山看看,肯定会引起丽丽姐的怀疑,只能攥着拳,等着看接下来的动静,连掌心都攥出了汗。

肖雅没听出我们话里藏着的波澜,还沉浸在对母亲的期待里,声音软得像裹了层椰糖:“我妈这辈子就喜欢芒果花,上次视频里她捧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的全是晒干的芒果花,说能留着香。”她笑着,眼尾的细纹弯成了小月牙,手轻轻晃了晃手腕上的金镯子——那镯子是肖阳去年托人从曼谷带回来的实心足金,镯身刻着细碎的樱花纹,每朵小花只有指甲盖一半大,花瓣的纹路细得像婴儿的头发丝,连花萼的小点点都雕得清晰。

阳光从竹窗的纱缝里漏进来,落在镯子上,折射出细碎的金光,一点一点洒在红土地上,像谁把揉碎的金箔撒了满地,有的光点还顺着竹楼板的缝隙往下滑,没入暗处就不见了。她晃镯子时,金属碰撞的“叮”声轻得很,在竹楼里荡了一圈,又被沉滞的空气吸走,甜得像刚从椰壳里挖出来的嫩椰肉,还沾着点凉津津的椰汁。

丽丽姐的脸色总算缓和了点,嘴角往上翘了翘,可那笑太浅,像用浆糊贴上去的纸,没沾到眼底——眼尾的细纹还是绷着的,没像平时那样跟着弯,眼神里也没半点暖意,隔着层看不见的玻璃,像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热闹。“孙夫人来了肯定高兴,”她抬手拍了拍肖雅的肩膀,指尖带着刚碰过凉茶的凉,蹭过肖雅围裙的棉布——那棉布洗得发脆,边缘起了毛,浅白色补丁的针脚歪歪扭扭,是肖雅上个月对着煤油灯缝的,当时线还断了两次,留下好几处打结的小疙瘩。

“到时候我让魅姬去后山多摘些新鲜的芒果花,挑那些刚开的,花瓣还带着露水的。”她说话时语气放得柔,可尾音收得快,像怕多说一句就露了破绽,“插在竹楼门口的陶罐里,再挂两串在门楣上,风一吹,香味能飘到路口,孙夫人刚进营地就能闻见,保准喜欢。”

我看着肖雅脸上的笑,那笑里满是对婚礼的憧憬、对母亲的想念,像朵被暖光泡着的芒果花,可我心里却像被红土堵了似的,闷得发慌。三天后的婚礼,到底是杨杰说的“大场面”收网机会,还是假老佛爷设下的更危险的陷阱?真老佛爷真的会来吗?还是说,这从头到尾就是场引我们现身的骗局?那些金三角的头目,会不会带着上了膛的枪来,把这竹楼变成枪林弹雨的战场?

肖阳还藏在营地里,像颗埋在红土里的种子,他能不能撑过这三天?能不能在巡逻队找到他之前,先找到肖玥?肖玥到底藏在哪——是仓库里那个锁着的杉木木箱?箱子侧面那道被指甲抠出的划痕,还嵌着浅白的木渣,像在无声地求救;还是后山的小木屋里?那里的茅草被踩过,脚印会不会就是肖玥逃出来时留下的?这些念头像乱麻,在我脑子里缠得紧紧的,越理越乱,连太阳穴都突突地跳。

竹楼外的风又吹起来了,带着罂粟花甜得发腻的香,混着橡胶林特有的涩味,扫过窗棂时,竹篾条“窸窣”响,像有人贴着窗户在偷听,连纱帘都被吹得轻轻晃,沾在纱上的红土粒簌簌往下掉。我攥紧了口袋里的流程表,纸角被汗水浸得发皱,硬邦邦地硌着掌心,指腹上之前沾的墨灰混着汗,在纸页上留下道浅黑的印子,弯弯曲曲的,像道没愈合的疤。

我摸了摸胸口的黄铜军徽,金属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来,却压不住心里的慌——这三天,每一秒都得提着心过,像走在埋满地雷的红土路上,稍有不慎,不仅肖雅那关于母亲、关于宝宝、关于婚礼的甜梦会碎,肖阳的命,还有我藏在军徽下的任务,都会一起埋在雷朵的红土里,连个痕迹都留不下。

丽丽姐又站在竹楼门口叮嘱了两句,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假老佛爷的事,别对外人提半个字,营地里人多眼杂,要是走漏了风声,咱们谁都没好果子吃。”话落,她扯了扯花粥的胳膊,花粥埋着头跟在后面,浅蓝布衫的衣角扫过竹门槛,沾着的红土粒“簌簌”掉在地上。

竹帘“哗啦——”一声落下,是老竹篾编的帘子,边缘磨得毛糙,落下时带着竹篾碰撞的“咔嗒”脆响,风趁机裹着点红土灰钻进来——那土灰细得像面粉,在空中飘了两圈,有的粘在纱帘上,有的落在肖雅的婚纱上。水晶珠子沾了灰,蒙了层薄雾,原本对着光会折射的细碎金光都暗了下去,像被罩了层磨砂纸,没了之前的亮。

肖雅突然拉过我的手,她的掌心温软,带着点刚攥过裙摆的汗,沾在我手背上,暖得发潮。她攥着我的手指,指腹因为用力而有点泛红,连指尖的薄茧都透着暖意,眼神亮得像盛了两小团煤油灯的暖光:“老公,这下我妈能赶来了,咱们的婚礼也能更热闹,多好啊。”她顿了顿,另一只手轻轻贴在小腹上,围裙上的浅白补丁被带得晃了晃,像片飘着的小白云:“到时候我妈帮我戴头纱,她手巧,能把纱边捋得整整齐齐;你帮我扶着裙摆,别让水晶珠子勾到竹楼梯;宝宝在肚子里也能感受到,咱们一家三口,多幸福。”

她的声音尾音带着点雀跃的颤,连呼吸都轻了些,可我却不敢回握她的手——我的指节因为刚才攥紧流程表还泛着白,手心沾着汗和墨灰,凉得像刚摸过竹楼外的露水,怕那点冷硬的触感扫了她的兴。更怕自己说不出一句让她真正安心的话,怕她眼里的幸福是假的,是刚吹起来的肥皂泡,阳光底下看着亮,风一吹、手一碰,就碎了,连点痕迹都留不下。

我低头看着她的婚纱,米白色的蕾丝上沾着根芒果花的残瓣——是早上她坐在竹椅上整理婚纱时,从鬓边掉下来的。残瓣的瓣边卷着,泛着焦褐的印子,像被晒过了头,脆得一碰就掉渣,只有花芯还残留着点淡金,却也没了早上刚摘时的亮泽,蔫蔫地贴在蕾丝上。

“是啊,挺好的。”我把声音揉进了竹楼里的暖光,尽量让每个字都沾着点笑意,指尖轻轻蹭了蹭那片残瓣,花瓣就碎了一小块,细屑落在红土上,连点声响都没有,像融进了土里,“等你妈来了,咱们一起在后山的芒果树下摘花,挑那些刚开的,花瓣还带着露水的,插在竹楼的窗台上、门楣上,连火塘边都摆两罐,让整个竹楼都飘着香。”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亮闪闪的眼睛上,又补充道:“还要拍好多照片,你穿婚纱的样子、妈帮你戴头纱的样子、咱们一起扶着裙摆的样子,都拍得亮堂些,以后贴在咱们家的木墙上,从门口一直贴到卧室,睁眼就能看见。”

可这些话刚说出口,我心里就沉了下去——要是肖阳还藏在营地的某个角落没被找到,要是巡逻队先一步发现了他;要是收网时出了岔子,假老佛爷的人先动了手;要是那些金三角头目带着武器冲进竹楼……这些话不就成了骗她的空话?我们连“以后的家”的影子都摸不着,说不定这竹楼里的暖光,明天就被枪声、刀光打散了,连此刻的虚暖,都留不住。

竹楼外突然传来巡逻兵的皮靴声,不是轻快的响,是沉得压着红土的“嗒嗒、嗒嗒”——那皮靴是旧的,鞋底的纹路里嵌满了红土,踩在地上时,土粒被鞋底的棱边碾碎,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响,混在皮靴声里,像有只小虫子在耳边爬,格外扎耳。

我往窗外瞟了眼,月光把巡逻兵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地贴在红土地上,像从黑布上剪下来的剪影。他们走得齐整,影子也跟着一起动,从竹楼门口经过时,影子扫过地上的红土,像块浸了水的黑布拖行,留下几道浅淡的痕——土痕细得像笔描的,风一吹,松散的红土粒就覆了上去,连点痕迹都没剩,只余皮靴声慢慢往远处飘,最后融进后山的静里。

后山的方向,橡胶林的轮廓黑得发沉,像谁把一大块浸了墨的棉絮铺在地上,连最边缘的竹丛都看不清,只透着片浓得化不开的暗。林子里没半点动静,连风都像绕着走,只有偶尔传来的蟋蟀声,细弱得像断了线的丝线,“吱呀——”一声,停两秒,再“吱呀”一声,断断续续的,带着点发颤的涩,倒像个受了委屈的人在暗处低哭,听得人心头发紧。

肖雅靠在我怀里,不知什么时候慢慢睡着了。她的呼吸轻得能吹动我衬衫的细绒,一缕缕落在锁骨处,带着点温热的潮气;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慢得像澜沧江岸边的浅浪,连带着小腹也偶尔鼓一下——是宝宝在踢,动作轻得像小手指隔着棉布轻轻戳了下我的胳膊,软乎乎的,却让我心尖一揪。

她的手还攥着我的衣角,浅蓝的棉布被捏出几道小褶,指尖有点凉,像刚碰过竹窗上凝着的露水,指甲盖泛着点淡粉,是早上涂的指甲油掉得差不多了;头发散在我的肩膀上,软得像晒过太阳的细棉,几缕浅棕的碎发贴在颈间,混着椰香洗发水的甜,还带着她身上的体温,暖得让人心慌。

我抱着她坐在竹椅上,藤条椅的纹路硌着后腰,却不敢动——怕惊着她。目光落在桌上的凉茶上,白色搪瓷杯里的水面平得像块镜子,映着煤油灯的光,晃出细碎的银影,风稍微吹过,影子就揉成一团,像被搅乱的碎银,晃得人眼晕。

衬衫口袋里的流程表还在硌着,纸角被汗水浸得发脆,磨得掌心发疼;胸口的黄铜军徽也硌着,金属的凉意透过粗棉布渗进皮肤,顺着肋骨往下滑,凉得像贴了块冰。心里的慌像涨潮的澜沧江水,一波波涌上来,压得胸口发闷——巡逻兵还在转,后山的橡胶林里不知藏着什么,肖阳还没消息,而怀里的肖雅睡得安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我却怕这静夜里的安稳,下一秒就被什么撕碎。

雷朵的夜像是被澜沧江的水汽泡胀了,又被后山的风拉得细长,长到我能数清巡逻兵皮靴每一次碾过红土的震颤。从东侧橡胶林岔口过来时,脚步声还带着点潦草的节奏,皮靴底嵌着的碎石子蹭过红土,“咯吱——”声里裹着土粒碎裂的脆响,像有只小虫子在耳边爬;走到竹楼门口时,脚步突然顿了半拍,像是靴子里灌了铅,每一步都压得红土陷下去半指深,留下个边缘松散的浅坑,风一吹,细土又簌簌填回去,连个印子都留不住;往西侧营地去时,声音慢慢淡了,只剩“嗒嗒”的余响,混着远处蟋蟀断断续续的“吱呀”,像根快磨断的棉线,悬在墨色的夜里。

我坐在藤编竹椅上,怀里的肖雅呼吸轻得像片芒果花瓣,鼻息拂过我颈窝时,带着点温热的潮气,混着她发间的椰香——那是早上她用孙慈寄来的洗发水洗的,甜得发软,却压不住我心里的慌。她的头靠在我肩膀上,几缕浅棕的碎发贴在脸颊,被呼吸吹得轻轻晃;小腹偶尔鼓一下,是宝宝在踢,软乎乎的,隔着洗得发薄的棉布蹭我的胳膊,像小手指轻轻戳了下,却让我心尖猛地一揪。她的手还攥着我的衣角,浅蓝的棉布被捏出几道深褶,指尖有点凉,指甲盖泛着淡粉,是上次涂的指甲油掉得只剩个边了。

桌角那支芒果花还在掉瓣,第一片浅黄的瓣子带着点褐边,慢悠悠飘下来,落在木桌的裂纹里,没声,只粘了点木屑;第二片沾着花芯的淡金粉,掉在搪瓷杯沿上,“叮”地轻响一声,像颗细针落在棉花上,瞬间就被夜吞没;第三片、第四片……最后连花萼都垂了下来,蔫蔫地搭在桌沿,风一吹,就滚落到红土里,沾了层浅红的土粒,再也看不出原本的嫩黄。我盯着那些碎瓣,无意识地数着,数到第七片时,又忘了数到哪,只能重新数,像在抓根快要断的稻草。

脑子里的坏情况像疯长的茅草,压都压不住。我想起肖阳——他会不会藏在后山的茅草堆里,巡逻兵的铁棍扫过茅草时,刚好勾住他灰夹克的补丁?会不会他脸上的刀疤被夜露打湿,油彩掉了块,露出原本颧骨上的那颗小痣?要是被发现了,那些人会不会像上次打杂工那样,把他拖到竹林里,铁棍往他背上砸,让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又想起肖玥——她在仓库的杉木木箱里,会不会闷得喘不过气?木箱的缝隙那么小,只有一点光透进去,她会不会用指甲反复抠那些木纹,直到指尖流血,木渣嵌进伤口里?会不会她动的时候,碰响了箱上的小铜铃,“叮”的一声引来了假老佛爷的人?那些人会不会把木箱锁得更紧,连点风都不让透进去?

再想老佛爷——要是他根本不来,要是丽丽姐拿到的消息是假的,要是这从头到尾就是场骗我们入局的戏,那肖雅期待的婚礼、孙慈订好的机票,不都成了泡影?要是收网时出了错,杨杰带的人没赶过来,假老佛爷的人先掏了枪,竹楼里会不会响起枪声?会不会有子弹擦过肖雅的婚纱,把那些水晶珠子打碎,溅得满地都是,像撒了一地碎玻璃?

风又从竹窗的纱缝里钻进来,先吹过桌角的芒果花残瓣,把最后一片褐边的瓣子吹得打了个转,落在肖雅的婚纱蕾丝上;再吹过她散在肩前的碎发,把那几缕浅棕的发丝吹得贴在她的脸颊,像层细棉;最后才吹到我的脸上,带着罂粟花腻人的甜香——那香像裹了层糖衣的刺,甜得扎人,又混着橡胶林的涩腥,像刚割过的橡胶汁,沾着点土味。风凉得像刚掉下来的泪,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滑,落在肖雅的发顶,没声,很快就被她的体温烘得没了痕迹。

我抬头看竹楼的顶梁,上面还挂着上次搬喜糖木箱时蹭的红土,在月光下泛着点浅红的光。巡逻兵的脚步声又绕了回来,芒果花的瓣子已经掉完了,怀里的肖雅睡得更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我只能抱着她,等着——等天快亮时,竹楼外会响起的鸡叫;等三天后,肖雅穿着婚纱站在竹楼门口的样子;等一个不知道是能把我们从泥沼里拉出来的救赎,还是会把我们全埋进雷朵红土里的毁灭结局。雷朵的夜啊,怎么就这么长,长到连风都带着泪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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