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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卧底身份:袈沙(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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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集兴的胳膊穿过我腋下时,我听见自己后颈的筋“咔”地响了一声。砖窑里的霉味趁机往鼻腔深处钻,不是单一的潮腐,混着陈腐的稻草味、湿砖缝里的铁锈气,还有墙根处不知烂了多久的木柴腥,像团发黏的烂棉絮,死死堵在喉头。他身上的松针味却锐得很,带着刚被踩碎的青腥,一根一根往天灵盖扎——那是后山松树林的味道,也是雷清荷的人最常出没的地方,这味道撞进霉味里,像把淬了冰的锥子,瞬间刺破了砖窑里的死寂。

左胸的伤被这一动牵扯得厉害。不是炸开的锐痛,是钝钝的酸,像有人攥着块浸了醋的棉絮,正顺着第三根肋骨往腋下碾。每一次呼吸都成了酷刑,吸气时那酸意就往骨缝里钻,呼气时又坠着块铅往下沉,疼得我半边身子发僵,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麻。他掌心的老茧蹭过我后背的纱布,“沙”地一声轻响,像砂纸磨过干透的泥壳。那里的血早就凝住了,纱布硬得像层烤焦的皮,被他这一碰,痂壳“咔”地裂开道细缝,疼顺着脊椎往下淌,凉丝丝的,不是蛇爬,是条冻僵的蛇,带着冰碴子往尾椎骨钻,激得我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慢点。”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里裹着的紧张像没攥紧的沙,簌簌往下掉。喉结在我耳边滚了滚,带着动脉搏动的震颤,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下颌线绷得发紧——那是他极度警惕时才有的样子。“雷清荷的人在后山布了暗哨,是花粥带的队。”他的视线飞快扫过砖窑门口的柴火堆,那里堆着半干的松枝,影子在墙上映得歪歪扭扭,像些张牙舞爪的鬼,“那女人眼睛毒得很,昨天在码头,她光看阿彪走路的姿势,就看出他藏了私货。”

我点点头,咬着牙把重心往他身上靠。牙齿咬进下唇的瞬间,尝到点淡淡的血腥味——是今早被花方用枪托砸破的嘴角,痂刚结好又裂开了。军靴踩在砖地上,“咔嗒”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窑洞里被放大了数倍,像敲在绷紧的钢丝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不,是踩在碎玻璃上,左脚的伤口被军靴底磨得发疼。那是花方划的刀,三寸长,当时血涌得像开了闸,此刻血痂早被冷汗泡软了,在靴子里黏糊糊的,不是没干透的泥,是掺了血的烂泥,糊在伤口上,每动一下就往肉里钻,疼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辛集兴的军靴后跟沾着的松针时不时掉下来,“嗒”地落在我脚边。黑绿的针瓣混着砖窑的黄土,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我瞥了一眼,心脏猛地一缩——那颜色竟和格斗俱乐部围绳上的黄胶带一个色。记忆突然撞了过来:围绳上的黄胶带卷着边,沾着汗渍和血点,我被花方按在绳上揍时,那胶带的碎屑曾扎进我的眉骨,当时的疼和现在左胸的疼混在一起,烫得我眼眶发潮。可我不敢眨眼,花粥的暗哨说不定正透过柴火堆的缝隙盯着这里,任何一点异样都是破绽。

他扶着我的力道突然紧了紧,我知道,该往外走了。砖窑门口的光亮得刺眼,像块烧红的铁,而门外的后山,藏着数不清的眼睛和枪口。我的军靴又落下一步,“咔嗒”声撞在窑壁上,弹回来,像一声警告,悬在头顶,迟迟不肯落下。

钻出柴火堆的瞬间,阳光像一柄烧红的斧刃,“劈”地砸在脸上。不是柔和的亮,是带着棱角的刺,金晃晃的光粒钻进眼缝,眼球像被撒了把细沙,疼得我瞬间睁不开眼,只能死死眯着,睫毛上的柴灰被光烤得发烫。

后山的风紧跟着灌进来,不是拂面的柔,是裹着松针碎末的急,“呼”地撞进嘴里。松脂的香里掺着松针的涩,像嚼了口没干透的树脂,呛得我喉咙一紧,咳意猛地涌上来——却在舌尖刚尝到腥甜时被我死死憋住。半声咳嗽卡在喉头,胸腔跟着“嗡”地一震,左胸的伤像被只手攥住,狠狠拧了半圈。那疼不再是钝酸,是带着尖的锐,顺着肋骨缝往嗓子眼钻,逼得我身子不受控地往下塌,脊梁弯成道紧绷的弓。

“别动。”辛集兴的手突然攥紧我胳膊,指节掐进我被冷汗浸软的肌肉里,力道大得像要嵌进骨缝。他的呼吸贴在我耳后,带着急颤,下一秒,右手的指节“咚”地顶在我后腰第三块脊椎骨上,不轻不重,却带着熟悉的急——是我们当年在搏击台练的暗号,指尖抵着骨头的震颤里,藏着三个字:“有情况”。

我借着他的力道往上挺,后背的肌肉像被拉满的弓弦,每一寸都绷得发疼。眼角的余光往右侧扫,柴火堆边缘的枯柴“咔”地掉了根,惊得我心脏漏跳半拍。就在那瞬间,松树后有什么动了——不是花粥那种踩着高跟鞋的轻,是道黑影“嗖”地贴回松树粗干,快得像只受惊的熊。

那影子太矮,头顶只到松树半腰,肩背却宽得离谱,像口倒扣的瓮,把半棵松树的光都挡住了。是阿彪。花方手下最蠢也最狠的那个,总爱把那把锈匕首别在腰后,刀鞘磨得发亮,刀刃却裹着层黑锈,像泼过没擦净的血。我甚至能“看”到他此刻的样子:佝偻着背,左手攥着刀柄,右手往嘴里塞着什么——他总爱在暗处嚼生蒜头,那股冲味能飘出半里地。

松针堆里突然响起“簌簌”声,不是风刮的,是脚掌碾过枯枝的响。一下,又一下,每响一声,就有片松针“啪”地弹起来,露出底下被踩白的石子。二十步,最多二十步。我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粗得像破风箱,带着痰音从树后滚过来,“呼哧——呼哧——”,每口都像要把肺咳出来,却又压得极低,像头藏在草里的野猪,正竖着耳朵听动静。

阳光还在脸上烧,左胸的疼没退,后背被辛集兴攥着的地方却沁出层冷汗。我知道,阿彪的眼睛正从松树的缝隙里透出来,像两束淬了毒的光,扫过我和辛集兴的每一寸动作。而他腰后的那把卷刃匕首,此刻大概已经被汗浸得发滑,只等我们露出半点破绽,就会“噌”地抽出来——就像上次,他用这把刀划开小马的喉咙时,刀卷刃的地方,还卡着点暗红的肉渣。

“这就是雷总说的‘新人’?”

辛集兴的声音突然炸出来,像块冰砸在热石头上,带着刻意冻出来的倨傲。尾音往上挑了半分,却在“人”字上碾了碾,磨出点不耐烦的糙。他的军靴尖往我腿弯处一勾,不是用力的撞,是带着试探的挑,像逗弄一只受伤的野狗。“伤成这样,脊梁都挺不直,还能做事?”

我顺着那股力道往旁踉跄,膝盖骨“咔”地错了半寸。左手像被线牵着,猛地按在左胸——那里的纱布早被血浸成深褐,掌心按下去的瞬间,伤口像被撒了把盐,疼得我喉结滚了滚,半声“嘶”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气音的颤。军绿色作训服的袖口往下滑,露出手腕上那片淤青,紫黑里泛着青,像条被踩烂的死蛇,鳞片都翻了起来。阳光正好落在上面,那颜色亮得扎眼,像块刚从血里捞出来的铁。

“能……能做事。”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锈铁,每个字都带着毛刺,刮得喉咙发疼。我故意让身子晃了晃,肩膀往辛集兴那边靠了靠,像只求庇护的丧家犬,“只要……只要给口饭吃,刀山火海……都行。”

松树后的“簌簌”声突然停了。

空气像被冻住了。松针落地的轻响都变得清晰,一片针瓣飘到我脚边,尖得像根细针。

辛集兴的军靴突然抬起来,鞋跟“咚”地磕在我膝盖弯——力道不重,却像敲在紧绷的弦上。我的膝盖一软,不受控地往下跪,“噗”地砸进松针堆里。松针的尖刺顺着裤管往里钻,扎在膝盖骨上,疼得我后颈瞬间冒出汗,顺着脊椎往下淌,凉得像条蛇。

“饭?”他的冷笑从头顶落下来,带着冰碴子,“雷总手下养的是狼,不是等着喂食的猪。”他弯腰拽住我的衣领,帆布的粗糙勒得我脖颈发疼,像被只铁钳夹住。他把我往起拎,我的脚尖踮着,离地半寸,视线刚好对上他的眼睛——那里没有温度,只有演出来的嫌恶。“尤其是……”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像探照灯,扫过我胸口那片发黑的血渍,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阴狠的笑,“尤其是受过枪伤的废物。枪子儿打过的地方,骨头都是酥的,哪天跑风漏气,死的可不止你一个。”

我知道他在演。阿彪的眼睛就在松树后,像两束淬了毒的光,盯着我们的每个动作。可被他拽着衣领的那一刻,后颈的皮肤突然发麻,像有只蜈蚣爬过——审讯室的腥气顺着毛孔往里钻,花方的黑靴踩在我手背上的闷响,指骨碎裂的“咔嚓”声,还有他金牙上的烟渍,黄黑里泛着油光,像块没擦净的血痂。

辛集兴的指尖突然掐进我锁骨的旧伤处。那里是块浅白的疤,当年演习时被弹片擦过,皮肉早就长好,却留着块永远的软。他的指腹带着老茧,一掐下去,那软肉像被生生剜了块,疼得我眼前发黑,金星在眼眶里转。我看见他喉结滚了滚,嘴角的冷笑没散,眼里却飞快闪过一丝慌——那是真的慌,怕我没忍住痛,露出破绽。

我死死咬住舌尖,尝到点血腥味。身子故意更软了些,头往他怀里靠,像真的疼得撑不住。余光瞥见松树后那道黑影动了动,阿彪的呼吸声又响起来,粗得像头喘着的猪,却比刚才松快了些。

衣领勒得更紧了。辛集兴把我拎得更高,声音里的嫌恶更重:“带回去,让老周看看,能不能把这副烂骨头,凑成个能用的玩意儿。”

“带他去‘净身房’。”

辛集兴的手突然松开,我后背的力道一空,身子晃了晃才稳住。他转身的动作快得像甩鞭,军靴碾过松针堆,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不是轻踩,是带着碾轧的狠,每一步都把松针压成碎末,混着泥土陷进鞋纹里。那声音里裹着的硬,像淬了冰的钢,砸在空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没有回头的可能。“让老周给他拾掇拾掇,换身行头。”尾音落在“头”字上,他已经走出三步,军绿色的背影绷得像张拉满的弓,没再看我一眼。

被两个黑衫汉子架着往山下走时,我盯着他踩出的脚印。松针碎末在鞋印里微微发颤,像些断了腿的虫子,而那串脚印一直往雷朵集团主楼的方向延伸,楼顶尖尖的哥特式塔楼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根扎进山里的毒刺。

净身房藏在主楼地下室,推开那扇铁皮门时,“吱呀——”的声响像钝锯在拉骨头,震得耳膜发疼。门轴里的锈屑簌簌往下掉,落在手背上,凉得像冰粒。

一脚踏进去,潮气先裹了上来。不是砖窑那种闷潮,是浸了水的棉絮裹着霉,往骨头缝里钻——墙根渗着黑绿的霉斑,像蔓延的青苔,却带着腐木的腥;空气里飘着的霉味比砖窑重十倍,混着陈年老灰的呛,还有种说不清的腥甜,像烂透的果子泡在水里。更冲的是消毒水味,不是医院那种淡香,是工业用的浓刺,“嗖”地钻进鼻腔,像吞了口冰碴,冻得鼻窦发疼,喉咙里直冒酸水。

地下室的光线暗得像蒙了层黑布,只有头顶一盏昏黄的灯,电线垂在半空,随着门的晃动轻轻摆,把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些张牙舞爪的鬼。地面是水泥的,泛着湿冷的光,脚踩上去黏糊糊的,像踩在没干的血上——低头看时,才发现是层薄薄的积水,混着灰,在灯光下映出浑浊的亮。

老周就站在房间中央。

他是个瘸子,左腿比右腿短了半截,站着时身子往左歪,像株被狂风压弯的树。左脚的黑靴后跟钉了块铁皮,踩在水泥地上,时不时发出“咔——”的轻响,像根手指在敲警钟。左眼蒙着块黑布,粗麻布的边缘磨得发毛,布角沾着点暗红的渍,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黑布下的眼窝陷得很深,把右边的眼睛衬得格外凸,眼珠是浑浊的黄,像泡在煤油里的玻璃球。

最扎眼的是他的右手。袖子卷到肘部,露出小臂上盘虬的疤痕——据说是硫酸泼过的地方,皮肤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而那只手,只有三根手指:拇指、食指、中指,另外两根指根处结着厚厚的疤,像两坨没长好的肉疙瘩。可就是这三根手指,正捏着块浸了酒精的棉球,在不锈钢手术台上慢慢擦。

手术台泛着冷白的光,台面上的血渍还没干透。老周的三根手指推着棉球,把那些暗红的痕往一起聚,不是乱擦,是带着章法的拢——先擦出一道弯,再补个尖,最后勾出个尾巴,竟真像条刚被宰的蛇,鳞甲的纹路都被血渍晕了出来。蛇头的位置,还凝着一滴血珠,颤巍巍的,眼看要坠不坠,在灯光下亮得像颗红珠子。

“咔。”他把棉球扔进旁边的铁盘,三根手指在白大褂上蹭了蹭。那大褂看着洗得发白,袖口却沾着圈深褐的渍,像干涸的血痂。他没抬头,黄眼珠斜斜地瞟过来,落在我胸口的伤上,目光像带了钩子,刮得皮肤发紧。“辛队的意思,是要从头换起?”声音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这伤……枪子儿擦着心脏走的?花方的手法,够阴。”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手术台边缘。那里搭着把手术刀,刀刃窄而尖,反射着顶灯的光,像条冻住的冰棱。刀根处还沾着点血沫,不是暗红,是新鲜的粉红——看来刚才,这里刚“拾掇”过一个人。

空气突然凝住了。老周的铁皮鞋跟又“咔”地响了一声,他歪着身子往我这边挪了半步,黑布下的眼窝对着我的脸,呼吸里的烟味混着消毒水飘过来,呛得我鼻腔发酸。“脱了吧。”他的三根手指往我胸前指了指,黄眼珠里的光冷得像手术刀,“换身行头前,得先把‘旧皮’扒干净。”

铁盘里的手术器械突然“叮”地碰了一下,不知是风还是他的手在抖。我看着那把沾着血沫的手术刀,突然觉得地下室的霉味里,又多了点别的——是恐惧的腥,像条蛇,正顺着脚踝往上爬。

“老辛的意思是,换张脸?”

老周的声音从黑布下钻出来,像砂纸碾过朽木,粗粝里带着点潮湿的霉。他歪着身子往我这边挪了半步,左腿的铁皮鞋跟在水泥地上拖出“吱啦”一声,像生锈的门轴在转。黑布遮着的眼窝正对着我胸口,那片被血浸透的纱布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深褐的光,他没眨眼,黄眼珠却突然缩了缩,像盯上猎物的鹰。“这枪伤得挺巧,子弹擦着肋骨走,离心脏就差半寸。”他的三根手指突然抬起来,悬在我胸口上方半寸处,指腹的老茧磨得发亮,“花方的手法——他总爱往左边打,说心脏在左边,看着人倒下去才够劲。”

我没接话,喉结在发紧。视线落在手术台旁的铁盘里,那盘是搪瓷的,边缘磕掉了块瓷,露出底下的黑铁,像道没长好的疤。盘里的镊子尖沾着点暗红的渣,许是血,许是别的什么,齿纹里卡着根细毛,在灯光下轻轻晃。剪刀是弯头的,刃口泛着冷白的光,却在最尖处卷了个小勾,像被人硬生生掰过。最打眼的是那瓶麻醉剂,玻璃瓶颈上蒙着层灰,标签纸黄得像晒焦的叶子,边缘卷成波浪形,上面的字被潮气洇得发糊,只能看清个“麻”字的残边,像只半睁的眼。

“咚。”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是辛集兴的军靴碾过地上的积水。那声音不重,却像块石头砸进我左胸,伤口突然抽紧,疼得我指尖发麻——不是钝酸,是根细针顺着第三根肋骨往里扎,扎得深了,又被人猛地往外拽。我知道他在看我,军靴踩在水泥地上的动静很轻,却一步一响,“咚……咚……”,每响一声,左胸的疼就跟着跳一下,像有只手在里面攥着,攥得紧了,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从今天起,你叫袈沙。”

他的声音突然撞过来,比刚才在山上沉了些,紧张像被揉碎的纸,散在了字缝里,只剩股没处泄的郁气,裹着地下室的霉味往我耳朵里钻。我没回头,却能感觉到他往前挪了半步,军绿色作训服的衣角扫过我的胳膊,带着点松针的涩。“缅甸过来的,”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着我的后颈,“之前在坤沙的队伍里混,管过三年的鸦片仓库,因为私吞了三箱‘白货’被追杀,走投无路才投奔雷总。”

一只手突然伸到我额前,是辛集兴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我眉骨,那里是被花方用枪托砸的地方,血早就凝住了,结成块硬痂,像贴了片碎玻璃。他捏着块纱布往上面按,纱布浸过药水,凉得像块冰,贴上的瞬间,痂壳被粘住,硬得像从骨头上长出来的壳。“记住了,”他的指尖在纱布边缘按了按,力道不轻,像在刻字,“你恨坤沙,更恨解放军——因为你的弟弟,十五岁,在仰光的难民营里,被解放军的炮弹炸碎了。”

“咔嚓。”

铁盘里的剪刀突然被老周碰了一下,刃口撞在镊子上,发出声脆响,像根针戳破了地下室的静。我看见老周的黄眼珠往我脸上瞟,三根手指在手术台沿敲了敲,节奏和辛集兴的军靴声重合,“咚……咔……咚……咔……”。辛集兴的手还按在我额角,纱布下的痂壳被按得发疼,疼里却裹着点稳——他在给我钉坐标,用疼,用名字,用这段编出来的恨,把“袈沙”钉在我身上,像给伤口上了道锁。

“这名字……”老周突然笑了,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像破风箱在拉,“倒像块裹尸布。”他的三根手指抓起那把卷刃的剪刀,在灯光下转了个圈,刃口的冷光扫过我的脸,“换脸前,先把这道疤划深点。”他指的是我左脸的旧伤,那道被树枝划的浅疤,此刻在他眼里,大概已经成了“袈沙”该有的第一道印记。

辛集兴没说话,军靴又“咚”地响了一声。这一次,左胸的疼没那么烈了,倒像团火,从伤口往四肢爬——袈沙,缅甸,坤沙,炸碎的弟弟……这些字在脑子里转,转得越来越沉,沉得像块浸了血的石头,压在心上,却也压出了股劲,像当年在柳河垭口,扣动扳机前的那口气。

老周的手术刀突然脱手,“当啷——”一声砸在铁盘里。那声音在空荡的地下室里炸开,像根烧红的针,“嗡嗡”地往耳朵深处钻,撞在水泥墙上,弹回来的余响还带着金属的颤。他那三根手指猛地攥住刀柄,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青筋像蚯蚓似的在小臂疤痕上游走。刀尖被他拎起来时,还滴着点透明的液体,许是消毒水,在灯光下亮得像颗泪珠。

刀尖在我左脸的旧伤处比划。那道疤是当年在雨林里被树枝划的,浅粉色,像条晒干的蚯蚓,歪歪扭扭爬过颧骨。老周的黄眼珠盯着疤,像在打量块待雕的木头,“这疤得加深点,”他的黑布擦过我鼻尖,粗麻布的毛边蹭得皮肤发痒,消毒水的刺鼻味里裹着股劣质烟草的焦糊,是那种五块钱一包的“红塔山”烧透后的呛,“再往眉骨上添道,从眼角划到太阳穴,显得凶点——雷总就爱看这种带疤的,说够野。”

刀尖突然落下来。

不是戳,是轻轻贴住皮肤。金属的冷意“嗖”地钻进毛孔,像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碎玻璃,冻得我颧骨的肌肉猛地一抽。我死死攥紧拳头,指节“咔咔”响,指甲尖往掌心的血痂里扎——那是今早被花方踩破的,痂壳早就硬得像层薄壳,此刻被指甲一剜,“嘶”地裂开道细缝,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混着掌心的冷汗,黏得像未干的胶水。疼顺着胳膊往上爬,在腋下结成个硬疙瘩,酸得人想发抖。

“咬住。”辛集兴的声音突然贴在耳边,带着松针的涩。他往我嘴里塞了块布,是粗麻布,边缘磨得发毛,上面沾着的铁锈味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呛得我舌根发麻——不用想也知道,是老周擦手术刀用的那块。“别出声。”他的指尖落在我后颈第三块脊椎骨上,轻轻一按。那是当年邓班教的放松法,穴位被按到的瞬间,酸麻感顺着脊椎往下淌,像股温水漫过紧绷的肌肉,刚才攥得发僵的肩膀,竟真的松了半分。“忍过这阵,”他的气音裹着点颤,几乎要融进地下室的霉味里,“我们就能看到柳河垭口的礁石了。”

柳河垭口。

这四个字像根烧红的烙铁,“滋啦”烫在喉咙里。

刀尖划破皮肤的疼突然就淡了,像被这股烫意蒸成了烟。杰哥牺牲的那块礁石在眼前晃——他倒下去时,礁石上的血被浪冲成淡红,像朵散开的花,他最后看我的眼神,睫毛上还沾着浪花;刀班拉响手雷的火光也来了,“轰隆”一声,把他的影子钉在崖壁上,像幅烫出来的画,碎片里还能看见他胸前的“牧羊人”徽章;杨文鹏班副变形的腿也在动,那年在哨所,他用这条腿给我演示过踢正步,裤管下的骨头凸得像块石头,他却笑,说“等伤好了,还能踢赢你”……这些碎片在眼前转,转得我眼眶发烫,眼泪想涌,却被嘴里的麻布堵着,只能往喉咙里咽,涩得像吞了把沙。

老周的刀还在脸上游走。

他的三根手指捏着刀,稳得像块铁。刀尖划过眉骨时,比刚才深了些,血“啪嗒”滴在锁骨上,顺着凹陷往下淌。我没眨眼,盯着天花板上晃悠的灯泡,看血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滚,滴在胸前的纱布上,“洇”地晕开,和旧血渍缠在一起,在军绿色作训服上织出朵深褐的花。花瓣边缘泛着黑,像极了当年在边境看到的罂粟——风一吹就晃,美得淬了毒,却能让人在疼里攥紧最后一点劲。

“嗤——”老周的刀在眉骨处顿了顿,黄眼珠往我眼里瞟。我知道他在看我疼不疼,可我眼里只有柳河垭口的浪,白花花的,拍在礁石上,像无数只手,在喊“回来”。

嘴里的麻布被我咬得发皱,铁锈味混着血腥味往肚里钻。左脸的伤还在淌血,可我不觉得疼了,只觉得辛集兴按在后颈的手,像当年在柳河垭口,他拽着我往礁石后躲时那样,稳得像块扎根的石头。

“好了。”

老周的声音带着点术后的疲,像磨钝的刀片划过木头。他手腕一扬,手术刀“当啷”砸回铁盘,和镊子撞出串脆响,在地下室荡开三圈余音才散。三根手指捏着块浸了药水的纱布,“啪”地按在我脸上——力道不轻,纱布边缘嵌进刚划开的伤口,血珠瞬间被吸进去,在布面上洇出朵小红花。“过三天拆线,”他的黄眼珠往我镜中虚影瞟了瞟,黑布下的嘴角扯出点笑,像生锈的合页在动,“保证连你妈站在跟前,都得愣半晌才敢认。”

他转身往药柜走,左腿的铁皮鞋跟在水泥地上拖出“沙——沙——”的响,像有人用钝刀刮着石头。每挪一步,身子就往左歪一下,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手术台,带起股消毒水混着血的腥。药柜是铁皮的,锈得掉了皮,他伸手去够上层的药瓶时,胳膊肘撞在柜角,“哐当”碰倒半瓶酒精,琥珀色的液体顺着柜缝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头顶昏黄的灯,像块碎了的太阳。“老辛,”他的声音从药瓶的碰撞声里钻出来,带着雷清荷那边的压迫感,“雷总那边催得紧,刚才花粥来电话,说是三天后的船,夜里两点靠柳河垭口,让你亲自盯。”

辛集兴没接话。

地下室的空气突然静得发黏,只有老周倒药水的“咕嘟”声,和我脸上伤口隐隐的抽痛。他站在我身后,军靴踩在积水里,没发出半点声响——这是他潜伏多年练出的本事,像头蓄势的豹,连呼吸都能调成和环境融在一起的频率。

下一秒,一只手从身后伸来,飞快往我后腰塞了个东西。

硬邦邦的,边缘却磨得光滑,像块被人揣在怀里焐了许久的铁皮。我隔着衬衫捏了捏,能摸到上面凹凸的刻痕,不是规则的纹路,是刻意凿出来的棱角。指尖顺着刻痕游走,触到两个弯勾似的凸起,被磨得发亮,像两块浸了油的琥珀——是羊角。再往下,是个圆圆的轮廓,带着点憨拙的弧度,是羊头。

“牧羊人”的记号。

我的指尖顿了顿,摸到刻痕深处还留着点粗糙的毛边,显然是刚打磨好的,带着金属特有的凉,却又裹着他掌心的温度。辛集兴的指尖突然覆上来,在我掌心的羊头上轻轻蹭了蹭——他的指腹有层厚厚的老茧,是常年握枪、磨军刺练出来的,蹭过铁皮的刻痕时,“沙沙”地刮着我的皮肤,有点疼,却像颗钉子,“笃”地钉进心里。

这力道,像极了当年在柳河垭口。

那天浪特别大,礁石上的青苔滑得像抹了油。一颗流弹朝我飞来时,他扑过来挡在我身前,左手攥着我的手腕,就是这样的力道——不算狠,却攥得极稳,指节硌着我的骨头,老茧蹭过我腕骨处的旧伤,疼得我倒抽气,却奇异地踏实。后来我才知道,那颗弹片擦过他的肩胛骨,血浸透了军绿色的作训服,像朵开在背后的花。

老周已经转过身,手里拿着卷绷带,铁皮鞋跟“沙”地碾过地上的酒精洼,溅起几点液珠。辛集兴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军靴在地上轻轻碾了碾,把刚才踩出的浅印抹掉。我后腰的铁皮还在发烫,像块刚从炭火里取出来的烙铁,烫得我浑身的血都活了过来。

三天后的船。

柳河垭口。

我捏了捏后腰的铁皮羊头,指尖触到羊角最尖处,被磨得圆润,却依然带着股往前冲的劲。就像当年他攥着我手腕时,眼里的光——那光里有礁石,有浪,有未竟的使命,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话:我们一起回去。

换好衣服出来时,雷朵集团的主楼已经浸在暮色里。廊灯是暗金色的,罩着磨花的玻璃,光线透过灯罩洒在地上,像泼了层稀释的蜂蜜。走廊里的地毯厚得离谱,暗红酒色的长毛像没剪的苔,踩上去陷下半寸,鞋底粘着的绒毛缠在纹路里,走起来悄无声息,倒像踩在浸了水的棉花上。可这厚毯偏吸味,一股化不开的腥气往鼻腔里钻——是楼下酒吧的劣质香水,甜得发腻,混着后厨飘来的生腌味,咸腥里裹着点腐败的酸,像烂掉的虾酱拌了糖,冲得我舌根发麻,喉咙里直冒清口水。

花粥就是这时拐进走廊的。

红裙子是缎面的,在廊灯下泛着油亮的光,开叉从大腿根斜斜往上挑,露出截白得晃眼的皮肉,走动时像条不安分的蛇在扭。黑靴是及膝的,靴筒上缀着串细银链,随着她的步子“叮铃——叮铃——”响,脆得像冰碴撞在一起。她头发烫成大卷,发梢沾着亮片,走到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停住,涂着正红指甲油的手指往空中一点,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先扫过我脸上缠着的纱布,再落回我眼睛里。

“这就是辛集兴说的‘狠角色’?”她的声音里裹着笑,却像刀片在玻璃上刮,“脸破成这样,纱布裹得像粽子,别是中看不中用的货,雷声大雨点小。”

话没说完,她的指尖突然戳过来。

不是碰,是用指甲尖往我左脸的纱布上划。红得发亮的指甲尖刮过纱布边缘,“沙”地一声,正蹭在刚缝好的伤口上——线脚像被扯着往肉里钻,疼得太阳穴突突跳,纱布下的血好像都在往破皮的地方涌。我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咔咔”响,掌心的冷汗混着刚才没擦净的血渍,黏得像浆糊。

“花粥这是不信我的眼光?”

辛集兴的声音突然炸出来,比廊灯的光还硬。他抬手挡在我面前,胳膊肘绷得像块铁,军靴跟往地毯上“咚”地跺了下,长毛被碾出个浅坑,声音里的怒像泼出去的冷水,带着刻意的刺。他的手背往我后腰悄悄一顶,不轻不重,正撞在第三块脊椎骨上——是暗号“稳住”。“袈沙在坤沙手下时,单手拧断过三个叛徒的脖子,”他的视线扫过花粥的红指甲,嘴角勾出点冷笑,“论狠,可比你哥花方多了三分,至少他拧断的脖子,没一个是歪的。”

花粥脸上的笑突然僵住。

嘴角的弧度像被冻住的波浪,眼里的钩子也收了收,红指甲猛地缩回去,指尖在掌心蹭了蹭,像是被烫到。她的目光往下飘,越过我敞开的黑衬衫领口,落在胸口露出的绷带边缘——那点白在深色衣料上格外扎眼,像雪落在泥里。“但愿如此。”她哼了一声,转身时红裙子的下摆“扫”过我的军靴,带着股甜得发晕的脂粉香,和走廊里的腥气撞在一起,更显诡异。“雷总在顶楼会议室等你,”她的银链又响起来,声音飘在身后,像条吐信的蛇,“说是有‘好东西’要给你瞧瞧,保管你见了,腿都挪不动。”

走廊里的灯突然晃了晃,暗金色的光落在辛集兴的侧脸上,他的下颌线绷得发紧。我摸了摸后腰那块铁皮羊头,边角硌着皮肉,却比花粥的红指甲更让人踏实。所谓的“好东西”,用脚想也知道是什么——要么是待运的货,要么是雷清荷给新人的“投名状”。

而我知道,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会议室的铁皮门像块生了锈的棺材板,推开时“吱呀——嘎”地拧出长音,锈轴摩擦的锐响里裹着铁皮的震颤,像只老鸦被掐住脖子,在空旷的走廊里撞出三圈回音。门把手上的漆早就掉光了,露出底下的黑铁,握上去凉得像攥着块冰,掌心的汗一沾,立刻洇出片湿痕。

雷清荷就坐在主位上。

红木会议桌被他的胳膊肘压出道浅痕,他指间转着柄雕花匕首,银质刀柄的狼头在顶灯冷光下泛着青,狼眼嵌的绿玻璃珠刚好对上他鼻梁那道疤——疤从左眉骨斜划到嘴角,像条冻僵的蛇,此刻正随着他转匕首的动作轻轻颤。他转得极慢,匕首刃口偶尔扫过桌面,“沙”地蹭出细屑,像在磨指甲。

“辛集兴说你很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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