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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界碑与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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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连队时,日头已把天空晒成了透亮的金箔,正午最烈的那股劲儿刚过,却还攥着股不肯松的热。营区的白杨树被晒得蔫头耷脑,叶子卷着边儿,投在地上的影子短得像被谁踩扁的墨块,稀稀拉拉铺在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风一吹,那墨块就跟着叶尖轻轻晃,晃出满地碎银似的光斑。

炊事班的烟囱正吐着奶白的蒸汽,混着小米粥的甜香往四处漫——那香里裹着点焦糊的锅巴味,是老张头熬粥时走神燎了锅底,去年抗洪时他也这样,盯着窗外的雨帘发呆,把馒头蒸成了炭块。蒸汽顺着风往医疗点飘,刚挨上帆布帐篷的边角,就被一股更冲的气味撞散了——是碘伏,带着点铁锈的腥,像条不肯走的尾巴,死死缠在帐篷的缝隙里。

帐篷的帆布被晒得发白,边角磨出的毛絮沾着晨雾留下的湿,风一吹就簌簌掉渣。最靠外的那根帐篷杆歪着,底部的泥土里陷着半枚弹壳,是早上紧急集合时被谁的军靴踢进去的,铜色的边缘被晒得发烫,映着帐篷里漏出的一点白光——那是卫生员正举着镊子,往李凯的绷带里挑矿道的黑泥。

空气里浮着层细尘,被阳光照得清清楚楚,小米粥的甜香推着这层尘往人肺里钻,混着碘伏的刺激,倒像把刚擦过枪的麂皮,又暖又糙地蹭着鼻腔。白杨树的叶子偶尔“啪嗒”掉一片,砸在地上的影子里,惊起两只躲凉的麻雀,扑棱棱掠过医疗点的帐篷顶,翅膀带起的风,掀动了帐篷角那块打了补丁的帆布——补丁是红布,去年缉毒时从匪徒的裤腿上撕的,此刻被阳光照得透亮,像块没焐热的血痂。

医疗点的帐篷杆还洇着晨露的潮,最顶头那截被晒得发亮,往下却渐渐凝着层细密的水珠,顺着磨出毛边的帆布纹路往下爬,爬到杆底时聚成豆大的一滴,“嗒”地砸在青石板上——那石板缝里还嵌着半片干枯的鬼针草,是今早从矿道带回来的,叶缘的锯齿勾着点暗红的矿土。

李凯的小马扎腿陷在帐篷外的浮土里,露出的半截木头上,留着圈深浅不一的牙印——去年演习时他饿极了,抱着马扎啃过,此刻那牙印正对着他的膝盖,像串没说出口的疼。他的左臂支在膝盖上,三层绷带裹得像截粗木桩,最外头那层已经硬了,暗褐色的血渍从里往外渗,在纱布上洇出枝桠状的纹路,像极了矿道岩壁上的裂缝。血渍最浓的地方沾着点灰绿,是刚才换绷带时没擦净的苔藓,风一吹,那苔藓屑就簌簌往下掉,落在他军靴的鞋带缝里。

没受伤的右手正攥着根枪管,新的,蓝幽幽的金属光泽被阳光劈成碎片,晃得人眼晕。枪管上的散热槽还泛着机床切削的冷光,他用拇指蹭了蹭槽边,指腹能摸到细微的纹路——是刚从库房领的,比他用了三年的那根轻半指,枪身刻着的编号还带着机油的腥气。

脚边的旧枪管被晒得发烫,金属表面蒙着层矿道的黑泥,像裹了层没干透的痂。李凯弯腰去捡时,左臂的绷带被扯得发紧,血渍瞬间又深了半分。他没顾上疼,指尖先落在枪管中段那道新伤上——是刚才在矿道岔口,匪徒挣开束缚时,枪托磕在岩壁棱角上撞出的坑,边缘的金属卷得厉害,像片被暴雨打蔫的枯叶,泛着铁锈的褐,指甲盖刮过时,能蹭下点细碎的铁屑。

散热槽里卡着的黑泥还没干透,混着几根草屑,是从通风口爬出来时蹭的。李凯对着阳光眯起眼,能看见泥里嵌着的细沙——和麻栗坪村口老梨树根下的沙粒一个成色,上周他还蹲在那儿,帮丫头捡过掉进沙里的玻璃弹珠。

新枪管往机匣上怼时,“咔”的一声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旧枪管被他随手靠在帐篷杆上,金属贴着凉凉的帆布,刚才还发烫的枪身,竟慢慢凝出层薄汗,像在偷偷回味矿道里的硝烟。李凯盯着那道卷边的弹痕,忽然想起刚才匪徒被摁在地上时,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声——倒和这旧枪管撞在岩石上的闷响,有几分像。

“逞什么能。”卫生员的白大褂下摆扫过李凯脚边的旧枪管,带起阵发烫的金属气。她手里捏着的碘伏棉浸得透湿,橙黄色的液体顺着棉絮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晕圈,像极了矿道里渗出来的血珠。走到李凯跟前时,她故意把棉团往绷带上按得重了些,“嘶”的一声,李凯胳膊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绷带下的血渍立刻洇深了半分。

“子弹擦过去半寸就是骨头,”她的声音里裹着点没消的气,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刚才在矿道要是慢半拍,这胳膊现在就得吊成钟摆,还敢用胳膊肘顶人家下巴?你那肘子是铁打的?”棉团在绷带边缘蹭了蹭,挑出点嵌在布里的草屑——是从通风口爬出来时沾的,草叶边缘还带着锯齿,划得纱布起了毛。

李凯没躲,只是喉结在黝黑的脖颈上滚了滚,像吞了颗滚烫的弹壳。左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膝盖上的新枪管,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往胳膊上爬,稍稍压下了碘伏的刺痛。他的目光越过卫生员的肩膀,落在帐篷里那道掀开的帆布帘后——阳光从帘缝里斜斜切进去,在地上投出块亮斑,阿江就趴在亮斑边缘的行军床上。

行军床的帆布被压得往下塌,中间的褶皱里还嵌着去年演习的泥垢。阿江的脸埋在叠好的军大衣上,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椎往下滑,没入后腰的绷带里。那绷带是刚换的,雪白的纱布上已经洇开个暗褐的圈,像块浸了血的棉团,边缘还在慢慢往外渗——是老山战场的旧伤被扯开了,当年那颗地雷碎片留在肉里的疤,此刻正被匪徒砸过来的页岩撞得翻了边。

他手里转着颗手榴弹拉环,铜色的金属圈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叮铃叮铃”碰着床沿的铁架。拉环上的锈迹被磨得发亮,是他转了二十多年的老习惯,当年在猫耳洞拆弹时,就靠这动作稳住发抖的手。听见帐篷外的动静,阿江慢慢回过头,颧骨上还沾着块没擦净的矿道黑泥,嘴角扯出个笑,露出颗缺角的臼齿——那是1984年在老山阵地,啃冻硬的压缩饼干时硌的,缺口处早就磨得光滑,像块被岁月啃过的石头。

“你那枪托再慢点,”他把拉环往指尖上绕了圈,金属线勒得指腹发红,“现在躺这儿的就是俩。”说话时,他后腰的绷带又洇开一点,暗褐的圈往床沿爬了爬,快要沾到垂下来的军裤裤脚——那裤脚磨得发亮,膝盖处补着块深色的补丁,是去年抗洪时被铁丝划破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是吉克阿依给缝的。

卫生员“啧”了声,转身往帐篷里走,白大褂扫过阿江床脚的空弹壳,“当谁愿意管你们?等会儿拆绷带,有你们疼的。”话音刚落,李凯胳膊上的碘伏棉被她猛地抽走,留下片冰凉的湿,绷带下的血渍却像听懂了似的,慢慢稳住了,不再往外渗。

帐篷帘被风掀起又落下,拍打出“啪”的轻响。阿江手里的拉环还在转,铜色的光晃过李凯紧绷的侧脸,晃过绷带上那片深褐的血,最后落在帐篷顶透进来的阳光里,像串被拉长的、没说出口的后怕。

帐篷角的帆布被风掀起半尺高,露出杨文鹏削瘦的半张脸。风裹着医疗点的碘伏味钻进来,吹得他鬓角的白发簌簌动,像沾了层雪。他正对着块碎镜片调整老花镜,那镜片是从矿道捡的,边缘还带着点青藤的绿,此刻被他用胶布粘在块硬纸板上,权当镜子用。

老花镜的左镜片裂了道斜缝,像被谁用指甲狠狠划开,他用三道透明胶带十字交叉粘住,胶带的胶面沾着点矿道的黑泥,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倒真像给那道裂缝搭了座歪歪扭扭的桥。镜架的螺丝松了,他用牙咬着右镜腿往紧拧,腮帮子鼓起来的样子,像极了去年帮麻栗坪村的丫头拧开罐头时的模样。

镜片里映出他鼻梁上那道红痕,是刚才阿江流鼻血时蹭的,血渍已经半干,泛着铁锈的褐,像条趴在皮肤上游走的小蛇。他抬手想抹,指尖却先触到胸前——战术背心的内袋里,揣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是去年拍的,麻栗坪村的晒谷场上,丫头举着半块玉米饼笑,辫梢的红布条在风里飘。当时杨文鹏蹲在旁边帮她捡掉在地上的玻璃弹珠,照片边缘还能看见他半只军靴。此刻他捏着照片的边角,用块磨得发亮的橡皮轻轻擦着右上角——那里沾着点丫头的血渍,是刚才在矿道里,丫头抓着照片角时蹭上的。

橡皮在照片上蹭出细碎的白屑,血渍慢慢淡下去,却没完全消失,在丫头举着的玉米饼旁留下道浅红的印,像滴没擦干的糖浆。杨文鹏的动作停了,指腹在那道红印上轻轻按了按——倒像给丫头的玉米饼添了颗红果,去年丫头在晒谷场追蝴蝶时,就攥着颗这样的野果,汁水流得满手都是,还举到他面前说:“杨爷爷,甜的。”

风突然紧了,掀起的帆布“啪”地打在帐篷杆上,震得杨文鹏手里的碎镜片晃了晃。镜中,他沾着橡皮屑的指尖还停在照片上,老花镜的裂缝里漏出点光,正好照在那道浅红印上,像把小刷子,轻轻刷着这张被血和汗浸过的照片。

“老杨。”邓班掀帘进来时,帆布与门框擦出“刺啦”一声,军靴碾过帐篷门口的碎石,带起阵混着矿土的尘——那土是红褐色的,和2311高地的岩层一个成色,鞋跟磕在块半埋的弹壳上,“叮”地溅起几粒细沙,落在杨文鹏脚边的行军壶上。

他手里捏着张地图复印件,纸页边缘被折得发毛,沾着点矿道的黑泥,像块浸过雨的牛皮纸。红笔在“三号界碑”旁画的圈还洇着墨,边缘晕成片模糊的褐,是刚才在矿道岔口用口水舔过笔尖画的——老习惯了,当年在老山阵地标坐标,就靠这招让墨迹干得快。“界碑那边的排查方案,你跟吉克阿依再细化下。”邓班的拇指按在红圈中心,指腹的老茧刮过纸页,发出沙沙声,“硝铵炸药怕水,但浸了桐油的麻绳不一样,杨文鹏说的对,得用高频探测器扫裂缝。”

杨文鹏正用指尖捻掉老花镜胶带上的线头——那线头是刚才擦照片时粘的,浅灰的布纤维缠在透明胶带上,像根没扯断的细弦。他扶了扶眼镜,镜片上的三道胶带被按得更贴,裂缝里漏出的光正好照在邓班手里的地图上,红圈的边缘在镜片反射中晃了晃,像块发烫的烙铁。“我让库房调了1998年抗洪时的防水剪。”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砂纸磨过的哑,左手往腰后探了探,摸了摸别在那儿的剪子——握把的防滑纹被磨得发亮,比普通拆弹剪多三道深槽,是当年在九江堤坝剪浸水草绳磨出来的,槽里还嵌着点没褪的绿,是老堤岸的青苔渍。

他顿了顿,右手从战术背心内袋摸出张照片。相纸被汗水浸得发皱,边角卷成波浪形,上面是麻栗坪村的晒谷场,丫头举着半块玉米饼,辫梢的红布条被风吹得横过来,正扫过杨文鹏蹲在地上的膝盖——那天他帮丫头捡滚进石缝的玻璃弹珠,阳光把两人的影子叠成了一团。指尖在照片上丫头的笑脸旁按了按,那里沾着点干硬的泥,是上周丫头追着麻雀跑时,按在他军装上的手印。“丫头说,匪徒裤兜里的红绳沾了硝石粉。”他的指腹蹭过照片里丫头沾着饼渣的嘴角,“跟界碑基石的裂缝里渗出来的一样——说明引线已经接好了,就等山洪冲。”

帐篷顶的帆布被风鼓了鼓,漏进的阳光斜斜切在照片上,把丫头的红布条照得透亮。杨文鹏把照片重新塞回内袋时,指腹在相纸边缘的折痕上顿了顿——那折痕是今早紧急集合时压的,像道没说出口的叮嘱,和他腰后那把老剪子的豁口一起,浸在帐篷里混着碘伏和尘土的空气里。

邓班把地图往杨文鹏面前推了推,红圈的墨渍透过纸页,在他膝头的军裤上印出个浅褐的点。“高频探测器的电池充够了?”他忽然问,目光落在杨文鹏沾着橡皮屑的指尖——那是刚才擦照片上的血渍时蹭的,“老东西娇气,受潮就容易跳屏。”

杨文鹏“嗯”了声,指尖在地图的“裂缝”标注上敲了敲,那里的铅笔字被红圈压得发淡,像条藏在纸里的蛇。帐篷外传来李凯换枪管的“咔嗒”声,混着阿江转手榴弹拉环的“叮铃”,把两人之间的沉默衬得格外沉,沉得像界碑下那截浸了桐油的麻绳,绷着场没说破的险。

帐篷外突然炸出串脆响,“叮铃哐当”撞在水泥地上,像有人把铁豆子撒进了空桶。是装备室的方向,香客正坐在长条木桌前擦枪,刚拆下来的复进簧没拿稳,从掌心滑落到地上,在满桌零件间蹦跳着,撞响了旁边的空弹壳。

木桌铺着块深褐的麂皮,边角磨得发毛,中间的油渍晕成朵暗花——是常年擦枪浸的煤油渍,混着点枪油的腥,像块浸了岁月的老皮子,摸上去又糙又韧。微冲被拆成了骨架,零件在麂皮上摆得整整齐齐:机匣靠在桌沿,抛壳窗的边缘还沾着矿道的黑灰;枪栓躺在正中央,表面的防滑纹里嵌着细沙,是从通风口的青藤里钻过时蹭的;最远的是枪管,消音器被拧了下来,泡在桌角的搪瓷碗里,碗里的煤油泛着层淡绿的光,油面漂着团黑泥,像块没化的墨,是刚才在矿道里,枪管蹭过岩壁积垢带回来的,泥里还缠着根细草,叶尖的锯齿勾着点暗红,细看是干了的血渍。

最打眼的是扳机护圈。那圈缠着半尺长的麻绳,棕褐色的线被汗浸得发亮,缝里卡着点暗褐的渣——是血,刚才在矿道岔口,他把微冲顶在匪徒后脑勺上时,指腹攥得太用力,掌心的血顺着护圈的缝隙渗进去的。香客捏着把折叠小刀,刀刃磨得像片薄冰,正用刀尖一点点剔那些血渣。动作慢得像在雕木头,刀刃贴着麻绳的纹路走,挑出的血渍碎得像粉末,落在麂皮上,和陈年的油渍融在一起,倒像给那朵暗花添了点新蕊。护圈的金属边缘有道浅沟,是常年攥握磨出来的,刀背蹭过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数着刚才扣动扳机的次数。

桌对面摆着个新弹匣,草绿色的聚合物外壳泛着哑光。香客放下小刀,伸手从弹药箱里拈起颗子弹,黄铜弹头在阳光下转了半圈,映出他专注的眉眼。他总这样,压子弹时慢得像在绣花:先把弹头往掌心蹭蹭,让汗渍在铜面上留层薄膜——老班长说这样能减少供弹时的摩擦;再把子弹转半圈,确保弹头的弧面对着同一个方向,像给排队的士兵整队;最后才对准弹匣口,“咔”地按进去,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让弹壳卡进卡槽,既不会压变形,又能保证供弹顺畅。

煤油碗里的消音器轻轻晃了晃,是窗外的风掀起了窗帘。香客抬眼时,正看见消音器的金属表面映出自己的影子——眉骨上还沾着点矿道的黑泥,像块没擦净的墨,战术背心的领口别着半截麂皮,是刚才擦枪管时顺手别上的,边角磨出的毛絮沾着点煤油,被风吹得微微动。

他又拈起颗子弹,掌心的温度顺着黄铜弹头传进去,像在给这颗即将上膛的家伙焐点热气。桌角的复进簧还在轻轻颤,刚才的碰撞声似乎还缠在上面,混着小刀剔血渍的沙沙声、子弹入匣的咔嗒声,在满是煤油味的装备室里,像支没唱出声的歌,唱着那些藏在枪膛里的硝烟和准头。

“香客。”邓班的军靴碾过装备室门口的碎石,发出“咯吱”一声轻响,离木桌还有两步远时,鞋尖踢到个圆滚滚的东西——是枚空弹壳,黄铜色的弹头早就没了,弹壳边缘被踩得微微变形,像块被啃过的硬糖。它在水泥地上打了个转,“叮铃铃”撞在桌腿的铁架上,停下来时,开口朝上,正好对着香客低垂的眉眼。

邓班的拇指勾着战术背心的肩带,刚才在医疗点帮阿江掖被角时扯松了些,此刻随着迈步的动作轻轻晃,蹭得手雷袋里的卵形手雷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他站在香客身后半步远,目光落在桌角那堆刚剔净血渍的麻绳上——纤维里还嵌着点暗红的碎屑,像没烧尽的火星。“上午搜身漏了手榴弹,”他的声音里裹着点矿道的潮气,算不上严厉,更像块磨过的石头,沉而稳,“这事儿得记着。”

香客的手没停。他正捏着最后一颗子弹往弹匣里按,右手食指的指腹压在黄铜弹头上,那处的茧子比护圈的防滑纹还硬——是常年扣扳机磨出来的,泛着层青白的光。子弹入匣的瞬间,“咔”的一声脆响,像颗牙齿咬碎了冰,弹匣的聚合物外壳微微震颤,把前五颗子弹的重量都匀了匀。他抬腕把弹匣别回战术背心的侧袋,动作流畅得像呼吸,金属卡扣撞在帆布上,发出“啪”的轻响,正好盖过邓班话音的尾音。

“嗯。”香客应了声,喉结在颈间滚了滚,像吞了口煤油。他没抬头,左手从战术背心的内袋里摸出块东西,指尖捏着的边缘有些扎手——是半块碎镜片,边缘被磨得不算锋利,但依然能划开布料,角上沾着点青绿色的黏液,是从矿道通风口捡的,当时这镜片卡在青藤的卷须里,黏液还带着新鲜的腥气,像刚从藤蔓里渗出来的血。

他把镜片往阳光下举了举,玻璃的断面折射出细碎的光,在麂皮上投下片晃动的亮斑。“通风口的栅栏有撬动痕迹。”香客的指尖捻着镜片边缘的黏液,那东西已经半干,结成层透明的膜,“不是新痕,铁锈掉得不均匀,像是反复撬过两三次。”他顿了顿,镜片往装备室的墙上偏了偏,光斑落在那面褪色的锦旗上——“老山侦察连”五个金字被硝烟熏得发暗,边缘的流苏磨掉了半截,露出里面的白棉线,像老人下巴上的胡茬。但半截了看,金字的笔画深处还泛着亮,是岁月磨不掉的劲,当年在猫耳洞,这面旗就挂在弹药箱上,弹片擦过旗面时,留下的破洞被后来人用红布补了,补痕歪歪扭扭,像道没愈合的疤。

“匪徒早有准备。”香客把镜片塞回内袋,指尖在袋口的扣环上顿了顿,那里缠着圈细铁丝,是刚才撬开通风口栅栏时剩下的,“矿道里的岔路口,有处岩壁的苔藓被踩秃了,脚印是两种鞋码——42和44,不是一伙人。”他拿起刚装满的弹匣,往枪身的机匣上怼,“咔嗒”一声,金属咬合的力道正好,弹匣底部的防滑纹蹭过掌心的老茧,像在确认彼此的熟悉。

邓班的目光从锦旗上收回来,落在香客战术背心的领口——那里别着半截麂皮,是擦枪管时忘了取的,边角沾着的煤油正顺着布料往下渗,在绿迷彩上晕出点深褐,像滴没干透的墨。“两种鞋码?”他弯腰捡起脚边的空弹壳,弹壳内壁还留着点黑火药的残渣,是今早紧急集合时试枪留下的,“跟界碑旁发现的脚印对得上吗?”

香客正用麂皮擦枪栓的防滑纹,听见这话,动作顿了顿。阳光从窗缝钻进来,照在他耳后那道浅疤上——是去年缉毒时被流弹擦的,当时血顺着脖颈往下淌,染红了半片战术背心,像此刻弹壳里的残渣,看着不起眼,却藏着股狠劲。“44码的鞋印,鞋跟有处三角缺口,”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些,“跟矿道里那具匪徒尸体的军靴,一模一样。”

装备室的门被风撞了下,带进股碘伏的味,混着煤油的腥,在两人之间慢慢漫开。香客已经把枪栓装回机匣,拉动枪机的“哗啦”声里,能听见零件咬合的精密,像在数着那些没说出口的线索——撬过的栅栏、两种鞋码的脚印、还有那枚被踢到脚边的空弹壳,都在这满是枪油味的空气里,等着被串成条绳,勒紧藏在暗处的危险。

作战室的木桌被地图铺得满满当当,最上头那张矿道图边缘卷得像朵干枯的喇叭花,纸页泛着陈年的黄,是被汗水、雨水泡过又晒干的颜色。角落洇着块深褐的印,是去年暴雨时,吉克阿依用湿透的手指按上去的,此刻正被她的手肘压着,把那道旧痕又磨亮了半分。

她跪坐在小马扎上,上身前倾得厉害,辫梢的红头绳垂下来,扫过地图上“2311高地”的等高线。右手握着支红铅笔,笔杆缠着圈彝家彩线,蓝绿相间的纹路被握得发亮,笔尖在矿道的岔路口顿了顿,然后重重画下道折线——那是刚才在矿道深处发现的新通道,岩壁上的凿痕还新鲜,像被谁用钢钎刚抠出来的。红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白杨树的叶响,倒像在给这张旧地图添注脚。

耳后的银饰随着呼吸轻轻晃,是片巴掌大的银蝴蝶,翅膀上錾着彝族的火焰纹,纹路里嵌着点没擦净的矿道黑泥,被斜斜照进来的阳光劈成碎片,亮得晃眼。蝴蝶的触须尖挂着颗小银珠,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叮铃”轻响,撞在另一枚银片上,那声音细得像根线,缠着她划过地图的笔尖。

地图右上角压着截红绳头,粗粝的棉线被晒得发硬,边缘卷着毛边,是今早从山脊线的灌木丛里捡的。指腹捻开绳头的纤维,能看见里面嵌着的细白颗粒——硝石粉,在阳光下闪着碎盐似的光,闻着有股淡淡的硝石味,混着绳上浸过的桐油香,像块藏着危险的糖。吉克阿依用指尖刮了点粉末,放在掌心搓了搓,颗粒感硌得掌心生疼,这力道让她想起阿妈纺线时说的:“浸了桐油的线,能拴住风,也能拴住火。”

“三号界碑周围有三处山洪沟。”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彝语特有的尾音,像山涧水漫过石头的轻响。红铅笔移到地图左侧,在标着“1.5米深”的数字旁,画了道起伏的波浪线,笔尖压得重,纸页被戳出细细的毛边,“去年山洪冲垮的那道沟,就在这旁边。”她忽然抬眼,银蝴蝶的光落在邓班脸上,“当时测量员说,水漫过界碑基石时,浪头能卷走半人高的石头。”

铅笔在波浪线上又描了遍,红痕更深了些。“气象站的电报刚到,”她往桌角瞥了眼,那里压着张泛黄的纸,墨迹被风吹得发虚,“今晚子时的雨,能让沟里的水涨过1.8米。”指尖点在“子时”两个字上,指腹的温度透过纸页传过去,像在焐热这个藏着危险的时辰,“麻绳浸了桐油,平时泡在溪水里三年都烂不了,但山洪裹着碎石冲——”她顿了顿,红铅笔在波浪线顶端画了个小小的断裂符号,“就像被马蹄踩过的草绳,断得比谁都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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