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沙海（28）（2/2）

他闭上眼，感受着那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从他的眉骨，滑过眼角，拭去那不自觉溢出的湿意，然后停留在他冰凉的脸颊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度。

“对不起……”张起灵再次开口，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三郎……我把你……忘了……我把你弄丢了……还那样对你……”

他的话语破碎不堪，逻辑混乱，却比任何精心编织的言辞都更撼动人心。那是一个被漫长岁月和无数次遗忘折磨得千疮百孔的灵魂，在终于找回丢失的拼图后，最原始、最痛苦的忏悔。

李景异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浸湿了鬓角，也沾湿了张起灵的手指。他伸出手，抓住了张起灵停留在他脸颊上的那只手腕。

他的手同样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都……过去了……”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未干的泪意，“小官……都过去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赦令，又像是一把更锋利的刀。

张起灵猛地俯下身，将额头死死抵在李景异的额头上，沉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最瑟缩的落叶。压抑了百年的孤寂、寻找、遗忘的痛苦，以及失而复得后那几乎要将灵魂都撑裂的狂喜与悔恨，在这一刻，终于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李景异的脸上，与他冰凉的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李景异伸出手，环住了张起灵颤抖的脊背。那曾经挺拔如松、仿佛能扛起整个世界的背脊，此刻在他掌心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两人就在这昏暗的、弥漫着悲伤与释然气息的房间里，紧紧相拥。一个无声流泪，一个颤抖崩溃。

过往的伤害、冰冷的禁锢、绝望的挣扎，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迟来了太久的泪水冲刷着，洗涤着。坚冰在融化，虽然过程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不适，但冰层之下，那被冻结了太久的情感，终于开始重新流淌。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起灵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李景异，反而收紧了手臂，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像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与真实。

“……别再离开我。”他闷闷的声音从颈窝处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卑微的恳求，“三郎……别再让我……弄丢你……”

李景异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轻轻拍了拍张起灵的背，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一声回应，让箍着他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窗外，沙漠的狂风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天边，启明星悄然亮起，清冷的光芒，预示着漫长黑夜即将过去。

房间里，相拥的两人，在历经了轮回的遗忘、跨越了时空的折磨后，终于在这片寂静与微光中，找到了彼此破碎的灵魂，开始尝试着，将那遍布裂痕的过往，一片片，小心翼翼地拼凑起来。

前路依旧未知，心上的伤痕也非一朝一夕能够抚平。

但至少，这一次，他们不再背对背走向不同的方向。

而是面对着面，在废墟与泪水中，抓住了对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