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受功领赏,进长安,遭刁难,厉声质问吓破胆!(1/2)
石堡城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焦糊与血腥混杂的气味顽固地萦绕在废墟上空,刺痛着每一个幸存者的鼻腔。
唐军士兵们面无表情地搬运着同袍和吐蕃人的尸体,伤兵的哀嚎与军官短促的命令声交织,构成胜利后苍凉的底色。
在临时搭建的伤兵营内,李骁从长达一日的昏厥中挣扎醒来,剧烈的疼痛瞬间攫住了他,右肩与左臂的伤口虽经包扎,却仍如火烧般灼痛。
他偏过头,看见那柄以粗布包裹的“斩机”横刀静静躺在枕边,刀柄处的绿松石黯淡无光,仿佛也耗尽了所有气力。
帐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金疮药和腐肉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令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咬牙,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撑起半边身子,喉咙干涩,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一直守在旁边草垫上打盹的老蔫巴立刻惊醒,这位历经沧桑的老兵脸上混杂着疲惫与庆幸,眼底布满血丝。
他急忙将水囊递到李骁嘴边,清水滋润了焦灼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李骁的第一句话便是嘶哑地问。
“弟兄们…怎么样了?”
老蔫巴的声音低沉而沉重,仿佛每个字都沾着血泥。
“旅帅,您可算醒了,孙队正还吊着一口气,军医来看过三四回,灌了参汤,但一直没醒,说是颅内有淤血,看造化。”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老兵还在营里呆着。”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咱们翼青营,跟着您攀崖的人,算上还能喘气的,个个身上都带着窟窿或口子,残了不少,怕是,不能再握刀了。”
帐内陷入死寂,只有远处传来的搬运重物的号子声和隐约呻吟。
李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死亡气息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冰冷坚毅。
他忍着剧痛,示意老蔫巴扶他起身,每动一下,右肩和左臂都传来钻心的痛楚,额上冷汗涔涔。
他要去亲眼看看还活着的弟兄,他要记住每一张脸,每一处伤。
他走过一个个简陋的铺位,草席上血迹斑斑。
他查看伤势,亲手为一名高烧不退的年轻士兵更换额巾。
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此刻却因痛苦而扭曲,无意识地抓住李骁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嘴里含糊地喊着“娘…阿娘…冷…”。
李骁没有挣脱,任由那手抓着,用另一只尚且完好的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紧握的手背,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最终,他转向老蔫巴,声音嘶哑却清晰。
“把还能想起来的名,都记下,一个都不能漏,将来,我们要给他们立碑,要让石堡城记住,是谁用血凿开了它。”
午后,河西节度使王忠嗣在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及一众高级将领、幕僚的簇拥下,巡视已是人间炼狱的北崖和城门甬道。
王忠嗣面容沉静如水,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战靴踩在凝固发黑的血浆和碎肉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
目光扫过崖壁上挂着,甬道内层层叠叠堆砌的尸体,尤其是那些至死,仍保持着攀爬或搏杀姿态的唐军,他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随行将领们亦是面色凝重,无人言语,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甲叶偶尔的碰撞声。
行至条件最为恶劣的伤兵营,王忠嗣特意摆手止住亲卫,独自走向李骁所在的角落。
他没有在意营帐内的污秽气味和惨状,仔细查看了李骁肩上和臂上渗血的伤处,又询问当时攀崖的路径,吐蕃守军的反应,破开那沉重铁闸的具体细节。
李骁的回答异常简洁,略过“斩机”刀的异状和自身的悍勇,只反复强调是“将士用命”,“哥舒节度使正面强攻牵制了主力”,“王节度援军及时,方稳住大局”。
王忠嗣的目光几次掠过枕边那柄被粗布紧紧包裹,却依然透出异样古朴气息的横刀,眼神深邃,并未多问。
末了,他转向身旁的哥舒翰和负责记录功绩的参军,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此血战,攀百丈绝壁,破铁闸重锁,为大军打开胜利之门,能九死一生归来者,皆是百战淬炼出的真正锐卒。”
“李骁,身为罪将,理应处斩,但勇毅绝伦,临危不乱,当为此战首功,依某之见,此等壮士,应授‘仁勇校尉’,使其功勋得彰,不负浴血之苦。”
此言一出,周围几位将领神色微动,目光在李骁年轻却布满风霜伤痕的脸庞,以及王忠嗣和哥舒翰之间悄悄流转。
哥舒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迎着王忠嗣的目光,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这番评价,淡淡道。
“忠嗣兄所言极是,如此悍勇,理当重赏。”
但他心中却是一沉,王忠嗣此举,既是爱才,也未尝没有趁机在陇右军中插入一根钉子的意味,更坐实了李骁的首功,让他后续许多打算难以施展。
当晚,哥舒翰的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
心腹幕僚将王忠嗣白日的话原样复述,并低声提醒道。
“大帅,王节度此话已当众说出,众将皆闻,若捷报中不予体现,或赏赐过轻,只怕不仅寒了陇右将士之心,更拂了王节度的颜面,于大帅清誉有损,朝廷那边,恐怕也会质疑。”
哥舒翰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
他对李骁的勇猛乃至那柄透着邪异的刀都心存疑虑和忌惮,更深知此子与凉州李氏。
尤其是那太原王氏的深刻仇怨,他并不愿看到一个如此不可控,且可能引来无穷麻烦的因素,凭借这泼天军功过快崛起,甚至脱离他的掌控。
但石堡城大胜的首功,无数双眼睛看着,王忠嗣又亲自定了调子,无法抹杀,甚至不能淡化太多。
最终,他定了调子。
捷报之上,自然要突出他哥舒翰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也要写明王忠嗣雪中送炭、援军得力,但对于李骁,则明确写下。
“旅帅李骁,亲率死士,先登摧锋,忠勇可嘉,力战破门,功勋卓著。”
并在其后,附上了王忠嗣那句“血战杀戮归来的百战老兵,应授仁勇校尉”的评语。
对于翼青营的赏赐,他批示:幸存者依律厚赏,阵亡者加倍抚恤,孙二狗等重伤员,着军中医官全力救治,不得有误。
但他心中已暗自决定,尽快将李骁这支残部“送”往长安,既是酬功,也是将这颗烫手山芋丢出陇右。
正式的授衔文书和赏格清单很快送到李骁手中,“仁勇校尉”虽只是从九品上的武散官,却代表着朝廷对其战功的正式认可,有了这个身份,他便不再是寻常边军校尉。
他面无表情地谢过使者,随即提出一个不合常规的请求,希望将仍昏迷的孙二狗及其他几位重伤无法行动的部下带在身边,一同前往长安,他需亲自照料延医。
这个请求出乎使者意料,但或许是被李骁眼中那沉寂却执拗的光芒所慑,或许是哥舒翰已有交代,竟也被格外开恩地批准了。
也就在当日,哥舒翰军中那位王姓行军司马的密信,已由心腹家将带着,以快马送出,直奔凉州。
信中详述了石堡城惨胜的结果,尤其突出了王忠嗣对李骁的公开赞誉和“仁勇校尉”的授衔,字里行间充满了焦虑与警示。
凉州李氏大宅暖阁内,王氏阅信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瞬间笼罩寒霜,指尖几乎掐入掌心,信纸被攥得瑟瑟作响。
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闪过毒蛇般的冷光。
李骁即将赴长安,那里不再是边陲军镇,而是她太原王氏根基深厚、更能施展手段的地方。
她立刻走到书案前,磨墨挥毫,修书数封,措辞隐晦却杀机暗藏,火速发往长安族亲及相交权贵的府邸。
李骁对这一切暗流汹涌尚不知情,或者说,即便知情,此刻他也无力顾及。
他仔细地将“斩机”刀用厚布一层层缠好,收入行囊,指尖拂过刀柄上那冰凉沉寂的绿松石时,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掠过心头。
目光扫过帐内,昏迷的孙二狗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幸存下来的十几名弟兄默默地收拾着寥寥无几的行装,人人带伤,神情间有劫后余生的茫然,也有对未知长安的隐忧与恐惧。
他走到孙二狗铺前,俯下身,低声道。
“兄弟,撑住,长安有最好的大夫,我定带你一起去。”
声音不大,却带着血誓般的重量。
他又看向那些跟随他从断刃崖烽燧,一直到这石堡城鬼门关爬出来的老伙计,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都去长安,这是咱们拿命换来的,该咱们得的,一分都不能少,你们的伤,你们的前程,我李骁管到底。”
众人抬头望向他,麻木的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
一个多月后,通往长安的官道上,出现了一支与“凯旋”二字格格不入的队伍。
没有胜利之师的旌旗招展,鼓乐喧天,也没有将士的昂扬意气,甲胄鲜明。
只有十多名衣衫破损、满身风尘、面带倦容与伤疤的军汉,沉默地护卫着几架用树枝和破布勉强扎成的简陋担架。
担架上的人或昏迷不醒,面色蜡黄,或重伤缠身,在颠簸中发出压抑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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