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石堡城之战拉开帷幕!(2/2)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冰冷的眼神,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力量。
哥舒翰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沉入了无底的冰窟。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
皇帝已被“天可汗”的虚荣和吐蕃的挑衅彻底点燃,任何理性的声音都会被视作怯懦和抗命。
他重重地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叩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臣,哥舒翰,领旨,必竭尽心力,肝脑涂地,攻克石堡,以报陛下天恩浩荡!”
高力士一直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一丝缝隙,浑浊的老眼在哥舒翰叩首领命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悲悯,随即又迅速隐没在恭顺之下。
他侍奉这位帝王太久,皇帝已然昏聩,太明白这轻飘飘的“一个月”期限背后,将是多少条鲜活的生命被碾碎在石堡城下的绝壁之间。
朝会散去的余威,在紫宸殿内凝结成更沉重的压力。
这里少了含元殿的宏大喧嚣,多了几分精致下的肃杀。
紫檀木御案上奏章堆积如,金兽香炉吞吐着昂贵的龙涎,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紧绷。
哥舒翰退出紫宸殿,行走在漫长而空旷的宫道上。
正午的阳光透过高耸的宫墙,投下冰冷的光斑,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他想起凉州快马送来的那份弹劾文书,想起关于那个叫李骁的年轻旅帅的传闻,在野马滩、断刃崖的悍不畏死,以及那柄据说能斩断精铁、饮血生光的妖异横刀“斩机”。
一个被贴上“擅权”、“通蕃”标签,被家族和上司联手推向死地的“罪将”。
一个冷酷的笑容在哥舒翰嘴角浮现。
“凶刃斩硬骨。”
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空旷的宫道里。
“李骁?正好,这样的疯子,就该用在石堡城这样的绝地,死了,是替朝廷清除一个麻烦;若是活下来,那便是能撕开吐蕃人铁壁的一把好刀。”
长安城的白昼与黑夜,如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当宫廷的肃杀余韵未消,西市却已迫不及待地披上了繁华的霓裳。
华灯初上,人声鼎沸。
来自西域的驼队卸下沉重的货箱,散发出异域的浓烈气味。
胡商的店铺里,玻璃器皿流光溢彩,波斯地毯花纹繁复,大食宝刀寒光慑人。
酒肆中飘出烤羊肉的焦香和浓烈的酒气,伴随着胡姬们急促的鼓点和旋舞时清脆的脚铃声,交织成一曲浮华喧嚣的盛世乐章。
然而,在这虚假的繁华表皮之下,暗流在朱门紧闭的府邸深处汹涌奔腾。
哥舒翰的府邸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得如同大战在即。
巨大的陇右山川地理沙盘占据了正厅中央,石堡城的位置被特意用醒目的朱砂标记出来。
哥舒翰褪去了朝服,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沙盘上每一道山梁,每一条河谷。
他语速极快,一道道命令被快速发出。
“八百里加急,传令鄯州、廓州、河州诸军,所有能战之兵,火速向石堡城东八十里集结,违期者,军法从事!”
“清点所有府库,云梯、攻城槌、弩车、火油罐、箭矢,我要准确数目,工匠营日夜轮值,修复破损器械,赶制云梯钩索!”
“征发陇右、河西民夫,以州为单位,十五丁抽一,告诉他们,这是皇命,运送粮秣辎重,若有延误,州县主官提头来见。”
“放出‘夜不收’,挑最好的斥候,五人一队,乔装渗透,我不要听大概,我要知道石堡城的情报,告诉他们,用命去换消息,能带回来的,重赏,回不来的,抚恤加倍!”
厅内将领幕僚们屏息凝神,飞快记录着命令,空气中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和哥舒翰低沉而有力的声音。
石堡城的阴影,已经笼罩在这座府邸的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宰相李林甫的府邸深处,书房内只点着几支牛油巨烛,光线昏黄摇曳,将人影拉长扭曲在墙壁上。
李林甫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貔貅,眼神在烛光下显得深不可测。
“哥舒翰,这次是接了块烫手的烙铁啊。”
李林甫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阴冷。
“石堡城?嘿嘿,那是块能把老虎牙都崩碎的硬骨头,他倒是有胆气。”
他放下玉貔貅,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
“让我们的人,眼睛放亮点,手脚放勤快点,仗,总是要打的,打得越狠,损耗,自然也就越大。”
他刻意加重了“损耗”二字,像毒蛇吐信。
侍立一旁的心腹立刻心领神会,躬身道。
“相爷放心,督战队和转运司那边,我们的人已经安排妥当,每一笔粮秣消耗,每一份伤亡名册,都会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记录损耗,不是为了体恤士卒,而是为了在必要时,成为插向哥舒翰后背的尖刀。
告他一份,贪墨军饷,浪费钱财的罪名。
李林甫微微颔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
“还有,塞几个人进去,哥舒翰军中,总不能都是铁板一块,石堡城下,尸山血海,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
安插钉子,攫取可能的战功,或是在关键时掣肘,这才是他的目的。
凉州,李府那间暖阁内,王氏捏着刚刚收到长安密报,脸上绽放出近乎癫狂的笑容。
“好!好!好!”
她连说三个好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皇帝震怒,哥舒翰挂帅,石堡城必有一场尸山血海,李骁小贼,你的死期终于到了,石堡城下,万仞绝壁,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她猛地起身,疾步走到书案前,几乎是用抢的抓起笔,蘸满浓墨,在一张特制的薄韧皮纸上飞快书写,字迹因兴奋而显得潦草狰狞。
“务必使其编入首攻‘跳荡’死士之列,名单:李骁为首,其心腹必须一个不漏,事成之后,王氏必有重谢。”
她将信纸卷起,唤来最心腹老仆,将密信塞入他手中。
“快马,日夜兼程,送到哥舒翰大营,亲手交给行军司马王大人,还有,把这份劳军物资清单也带去,就说是凉州李氏的一点‘心意’。”
西市喧嚣的酒肆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粟特老胡商独自啜饮着一杯浑浊的葡萄酒。
一只灰扑扑的信鸽悄然落在他手边的窗棂上。
他熟练地解下鸽腿上的细竹管,倒出一小卷用密语写就的薄纸。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快速浏览,眉头越皱越紧。
“石堡城,增兵三千,皆为噶尔卫队精锐,囤积了大量火油和毒箭。”
情报简短而致命。
他叹了口气,将纸条凑近烛火,火苗瞬间吞噬了这些染血的消息。
他望向西北方向,眼前浮现出那个在凉州鹰扬戍与他签下,豪赌契约的年轻旅帅,李骁。
那小子身上有股狠劲,像戈壁滩上的野狼。
可惜,他摇了摇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石堡城是十死无生的绝地,再好的刀,投入那血肉磨盘里,也只会变成废铁。
他的投资,怕是要血本无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