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盛世下的真面目,吏治腐坏,军备废弛!(2/2)
那刀,斩断的何止是槊杆?
那是他安崇武在凉州军伍里经营半生的根基和脸面。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爬过。
吏员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冷汗,终于从安崇武的额角滑落,渗进他虬结的鬓发。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翻腾的怒火和屈辱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认命般的狠戾取代。
魁梧的身躯似乎也佝偻了几分。
他看看那本污渍斑斑,却重逾千斤的名册,又看看李骁腰间那柄沉默的刀,再看看自己沾满羊汤油渍的袍服。
挣扎良久,他猛地一咬牙,喉结滚动,仿佛咽下了所有的屈辱和不甘:“好!李参军,安某,听令行事!”
他挣扎着起身,走到墙角一个上了三道铜锁的沉重樟木箱前,掏出钥匙,手指颤抖地打开,取出一卷用火漆封存的厚厚文牍。
“这是府兵名册原本副本,及历年粮饷支取、军械配发的详录,所有空额、老弱、被私占者,皆记录在案,如何处置,请参军示下。”
他双手奉上,头颅低垂,姿态已是彻底的臣服。
李骁接过那卷沉甸甸的文牍,没有再看安崇武一眼。
给你三天,三天后,我要看到一份干干净净、实额满员的府兵新册,该‘病故’的‘病故’,该‘除名’的‘除名’。
至于那些被私占的………
他眼中寒光一闪,告诉他们,要么放人归伍,要么,我亲自上门去‘请’。
门外等候的部下,如同凝固的石雕,在渐深的暮色里沉默着,只有战马偶尔不安地刨动一下蹄子。
看到李骁出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脸上,带着无声的询问和压抑的焦虑。
李骁没有看他们,径直走向自己的战马。
他翻身上马的动作依旧带着久战后的僵硬,但那股从厅堂里带出的无形寒意,似乎随着府门的关闭而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东西。
“走。”
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没有解释,没有安抚。
只有这个字。
孙二狗、老蔫巴、陈七、……所有老兵都沉默地上了马。
他们太熟悉李骁此刻的状态了。
那是刀刃归鞘前的寂静,是风暴酝酿时的低沉。
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已足够。
队伍再次启程,马蹄敲打在凉州城冰冷的石板路上,声音单调而沉闷,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中穿行。
他们离开城中心那片朱门大户鳞次栉比的区域,向着李元昊口中那个“城西旧校场营房”而去。
越往西走,街道越显狭窄破败。
两旁的建筑从青砖黛瓦的规整院落,渐渐变成了低矮的土坯房和杂乱搭建的窝棚。
空气中那股昂贵的熏香气味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劣质油脂燃烧的焦糊味,牲畜粪便的臊臭,食物腐败的酸馊以及无数人挤在一起生活所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浑浊气息。
昏暗的灯火在破败的窗棂后摇曳,映出几张麻木或警惕的脸孔。
这里是凉州城的背面,是繁华锦绣下滋生的阴影,是流民、苦力、小贩、以及各种灰色行当汇聚的泥潭。
偶尔有衣衫褴褛的孩子追逐着跑过街道,好奇又畏惧地看着这支沉默的、带着伤的队伍。
巡逻的戍卒在这里几乎绝迹。只有几个穿着破旧号衣,歪戴着帽子的坊丁缩在避风的墙角,懒洋洋地瞥了他们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他娘的,这就是给咱们的‘窝’?
”孙二狗看着越来越破败的景象,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比当年在戈壁滩上的地窝子,怕是强不了多少。”
老蔫巴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
陈七没说话,只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昏暗的巷道和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
老兵则始终保持着沉默,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终于,队伍在一片更为荒凉的边缘地带停下。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破败的轮廓,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匍匐的巨兽残骸。
断裂的夯土围墙豁口处处,长满了半人高的枯黄野草,在夜风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呜咽。
透过巨大,早已没有门板的门洞望进去,里面是一片空旷,坑洼不平的场地,地面上散落着朽烂的木料和碎石。
场地深处,依着残破的围墙,歪歪扭扭地立着几排低矮的土坯房,屋顶大多塌陷了大半,黑洞洞的门窗如同骷髅的眼窝。
这里便是所谓的“城西旧校场营房”。
荒凉,死寂,弥漫着浓重的腐朽气息。
比预想中更加不堪。
队伍停在豁口外,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
一股浓烈,混合着动物粪便和霉烂稻草的臭气扑面而来。
“下马。”
李骁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他率先翻身下马,踩着松软的泥土和枯草,大步走进了这片废墟。阿爷紧随其后。
部下们面面相觑,最终沉默着下马,牵马跟上。
马蹄踩在瓦砾和枯草上,发出细碎的破裂声,在这空旷死寂的地方显得格外刺耳。
李骁径直走向其中一排看起来相对完整些的土坯房。
他走到最靠外的一间门前。
所谓的门,不过是几块用草绳胡乱捆扎在一起的破旧木板,歪斜地挂在同样朽烂的门框上,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倒。
李骁伸出手,没有推,只是用指节在破门板上重重地敲了两下。
“笃,笃。”
声音空洞,传得很远。
门板纹丝不动,仿佛后面只是一堵实心的土墙。
李骁收回手,沉默地站着,目光穿透门板的缝隙,投向屋内深沉的黑暗。
夜风吹过断墙残垣,卷起地上的枯草和尘土,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无数亡魂在低语。
废墟的阴影里,似乎有几点幽绿的光芒一闪而过,那是野鼠或野猫的眼睛。
整个废弃的营盘死寂得可怕,只有风声和他们自己的呼吸声。
孙二狗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低声咒骂着,开始解马鞍上的绳索。
老蔫巴佝偻着背,摸索着走向一处勉强能避风的墙角。
士兵们互相搀扶着,在冰冷的夜风里瑟缩着,眼神麻木而疲惫。
李骁依旧站在那扇破败的门前,一动不动。
他手中的“斩机”,粗布包裹下的刀身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沉寂,也收敛了所有的锋芒。
他微微仰起头,望向凉州城中心的方向。
那里灯火辉煌,勾勒出李府高耸屋脊的轮廓,在深蓝的夜幕下,像一座冰冷,遥不可及的山峰。
凉州的夜风,带着塞外的刺骨的寒意,穿透衣服,钻进骨头缝里。
这寒意,远比李府厅堂里那无形的冰冷,更加真实,更加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