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从今天起这里,我说了算,大家一起建设家园〔6千字〕(2/2)
李骁拖着伤躯,一步步走到篝火旁。
火光跳跃,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右肩的伤口在动作中传来撕裂的剧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站得笔直。
“我叫李骁。”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风啸,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赤水军前军旅帅,新任鹰扬戍守捉使。”
人群里一阵细微的骚动,那些麻木的眼神中透出些许惊疑和畏惧。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李骁的目光扫过那些枯槁的面容。
“饿,冷,怕,怕吐蕃人的刀,怕这戈壁的风沙,怕明天睁眼,自己就变成一具冻硬的尸体。”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人们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无人反驳,只有压抑的沉默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也饿,我也冷。”
李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
“我的骨头,吐蕃人的刀劈开过,我的手臂,被马匪砍过过,我身后的这些兄弟,从瓜州跟我杀到这里,一百多人,现在还剩几个站着的,你们数得清吗?!”
他猛地抬手,指向身后那片沉默的带着血污和伤痕的阵列。
孙二狗拄着一根削尖的木棍,勉强站着,胸口裹着渗血的布条。
其他士兵,或吊着胳膊,或瘸着腿,脸上带着冻疮和未愈的刀疤,但他们的眼神,在火光映照下,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生欲。
“我们为什么没死在路上?”
李骁的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因为我们知道,后退是死路,跪下是死路,只有往前闯,用刀劈,用牙咬,才能从阎王手里把命抢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戍卒。
“现在,我告诉你们,鹰扬戍,不是死地,它是大唐钉在河西走廊上的一颗钉子,钉子松了,断了,吐蕃人的马蹄就能从这里踏过去,踏碎你们的窝棚,杀光你们的家小,你们以为躲在这里发抖就能活命,做梦,吐蕃人的刀,不会因为你们发抖就软上半分!”
篝火噼啪炸响,映照着戍卒们脸上变幻的神情,恐惧依旧,但一丝被强行点燃,微弱的光芒开始在一些人眼底挣扎。
“粮,会有的。”
李骁的声音斩钉截铁。
“墙,必须立起来,从今天起,没有李都尉的兵,也没有我李骁的兵,只有鹰扬戍的兵,想活命的,拿起家伙。”
他猛地转身,指向那片豁开的城墙缺口,指向坍塌的烽燧。
“天亮之前,所有人,给我挖土,夯墙,搬石头,把那该死的缺口堵上,把塌了的烽燧根基清理出来,谁敢偷懒,军法处置。”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砸下。
短暂的死寂后,老蔫巴第一个嘶哑地吼了出来。
“遵令!”
他瘸着腿,却像头被激怒的老狼,猛地冲向堆放在角落的几把锈迹斑斑的锄头和破筐。
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中,残兵们动了。
他们沉默地走向工具堆,拿起那些残缺的锄镐、磨损的筐篓。
鹰扬戍的戍卒们,在残兵们凶狠目光的逼视下,在寒风的抽打下,在生存本能的驱使下,终于也畏畏缩缩地挪动脚步,加入了拿取工具的行列。
李骁不再看他们,他径直走向那个紧闭的最大土围子。
两个李都尉的亲兵守在门口,看到李骁和他手中那柄散发着无形寒意的刀,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
“开门。”
李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门内一阵慌乱的响动,片刻后,门栓被拉开。
李都尉那张油汗涔涔的脸出现在门后,强挤着笑容:“将…将军,这么晚了…”
李骁一步跨入。
土围子里生着火塘,比外面暖和许多,空气中飘着劣质酒气和烤肉的焦糊味。
李都尉和他的几个心腹围坐在火塘边,地上散落着啃剩的骨头和空酒囊。
角落里,堆着几袋尚未开封的粟米,还有一小堆风干的肉条。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李骁的目光落在那些粮袋和肉干上。
李都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
“将军…这…这是…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就是‘不时’。”
李骁猛地打断他,右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李都尉胸前油腻的衣襟,将他肥胖的身体狠狠掼在冰冷的泥地上。
“把这些粮,这些肉,给我搬到外面校场去,现在!立刻!”
李都尉摔得七荤八素,杀猪般嚎叫起来。
他的几个心腹想动,却被李骁身后跟进来的几个残兵凶狠的目光逼住。
其中一个残兵,脸上还带着马匪留下的狰狞刀疤,一脚踹翻火塘边一个试图摸刀的亲兵,反手抽出自己的豁口横刀,抵在了那人脖子上。
“搬!”
刀疤脸士兵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粮袋和肉干被战战兢兢地搬到了校场中央的篝火旁。
当戍卒们看到这些本应属于他们的救命粮时,麻木的眼神终于被点燃了,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贪婪和难以置信的复杂火焰。
老蔫巴默默地指挥着人,将这些物资小心地收拢起来。
天色微明,寒风依旧刺骨,但整个鹰扬戍却如同一个被强行唤醒的垂死巨人,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喘息。
豁开的城墙缺口处,成了最惨烈的战场。
冻土坚硬如铁,锄头砸下去,只能溅起几点火星和碎屑。
戍卒们和残兵们混杂在一起,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锄镐,虎口震裂,渗出血丝,混合着泥土冻在工具柄上。
每一次挥击,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哼。
冰冷的汗水刚渗出毛孔,立刻被寒风吹成冰碴,贴在皮肤上。
李骁没有站在高处指挥。他吊着左臂,右手却紧握着一柄沉重的夯杵。
那夯杵是临时用半截粗树干绑上石头做成的。
他走到最前面,走到冻得最硬、最难啃的地段。
“这里!”
他低吼一声,右臂肌肉贲张,不顾肩伤撕裂的剧痛,高高举起沉重的夯杵,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脚下冻结的泥块。
“咚!”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仿佛砸在每个人的胸口。
冻土块应声碎裂,飞溅开来。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木柄传回,震得李骁右臂发麻,肩头的伤口猛地一热,他知道是血又渗出来了。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只是晃了一下,便死死站稳。
他喘息着,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冰冷泥点,再次举起夯杵。
“咚!”
又是一下!
“旅帅!”
老蔫巴惊呼着要上前。
“别管我!”
李骁头也不回,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挖,给我挖深,夯,给我夯实,城墙立不起来,我们都得死。”
他再次举起夯杵,这一次,动作牵扯到右肩,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夯杵落下时力道弱了几分,只在冻土上留下一个浅坑。
他身后的士兵们看着旅帅摇晃的背影,看着他肩头旧伤处渗出,在寒冷空气中迅速变成暗红色的冰晶,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猛地冲上眼眶。
刀疤脸士兵第一个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抡起锄头,用比刚才狠厉十倍的力道砸向地面?
“挖,给老子挖穿这鬼地方!”
“干他娘的!”
另一个断了两根手指的残兵,用布条把手和锄柄死死缠在一起,疯狂地刨着。
戍卒们也被这沉默而惨烈的场景点燃了。
一个瘦得脱了形的年轻戍卒,看着李骁一次次举起沉重的夯杵,看着他肩头的血迹,忽然嘶喊一声,丢下手里卷了刃的破镐,冲到旁边一块需要几人合抱的大石旁,用肩膀死死抵住冰冷的石面,脸憋得紫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来…来人!推!把它…推进坑里…当基!”
几个戍卒愣了一下,随即吼叫着冲过去,和他一起用肩膀,用后背,用尽吃奶的力气,抵住那块顽石。
石头在冻土上艰难地滑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烽燧的废墟旁,独眼老兵默默地清理着断砖碎瓦。
他的动作不快,却异常精准有效,每一块还能用的条石都被他仔细地挑拣出来,堆放到一旁。
他那只完好的独眼,偶尔会抬起,扫过城墙缺口处那个一次次举起沉重夯杵的身影,扫过那些在冻土和顽石前疯狂搏命的士兵,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微光,像是冰封的湖面下,终于有活水开始流动。
夯土的声音,锄镐撞击冻土的声音,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嘶吼,石块摩擦滚动的声音,还有呼啸的寒风,在破晓的鹰扬戍上空交织成一首残酷而坚韧的生存乐章。
城墙的缺口,在无数带血的手掌和肩膀的推动下,在沉重的夯击声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冰冷的泥土和坚硬的石块一点点填满,夯实。
李骁又一次举起沉重的夯杵,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角滑落。
他看向东方,戈壁尽头的地平线上,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灰白光线,正奋力撕开沉重的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