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个守土军人之天职!(1/2)
断刃崖的风,刮了三天三夜,终于把烽燧的血腥气刮淡了些,却刮来了一层更刺骨的寒霜。
李骁左臂的肿胀消退了,露出青紫交错的狰狞颜色,被老医官用两块硬木板死死夹住,再用粗麻绳勒紧,吊在胸前。
每一次颠簸,骨头茬子隔着皮肉互相摩擦的钝痛,都让他眼前发黑。
右肩的旧伤被药粉和布条糊住,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贴在身上。
但他站得笔直,站在烽燧前那片刚被夯土草草填平的、浸透血泥的空地上。
他面前,是七十余个还能站着的兵。
孙二狗躺在担架上,胸口裹得像粽子,脸色蜡黄,但眼睛睁着,凶光未减。
老蔫巴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扫视着新归拢的辅兵和民夫,像是在清点一群待宰的羊。
几个新提的伍长,脸上还带着伤疤和茫然,努力挺直腰杆。
更多的,是眼神麻木、带着冻疮和刀伤的老卒,像一群被霜打蔫的枯草。
赵冲留下的三百精骑,铠甲鲜明,肃立在一旁,像一道沉默的铁壁,隔绝着这支残破旅伍与外面世界的联系,也隔绝着某些蠢蠢欲动的窥探。
赵冲将一方沉甸甸的铜印和一卷盖着赤水军军使大印的告身文书,重重拍在李骁完好的右手里。
铜印冰凉刺骨,棱角硌着掌心。
“李旅帅!”
赵冲的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烽燧防务已固!本部精骑留驻此地!你!即刻启程,率本部赴凉州!河西节度使萧大使,衙前听令!”
他目光如炬,扫过李骁身后那群残兵,?
“延误军机者,军法从事!”
“末将领命!”李骁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他攥紧了铜印和文书,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攥着一块寒冰。
也像攥着悬在头顶的利刃。
衙前听令!
这四个字,终于化作了冰冷的现实。
没有壮行酒,没有激昂的演说。
只有寒风的呜咽和铁甲的冰冷摩擦声。
七十三个残兵,加上临时拨给的三十个面黄肌瘦。推着吱呀作响的勒勒车运送伤员和少量粮秣的辅兵,这就是新任旅帅李骁的全部家当。
队伍在赵冲和他三百铁骑沉默的注视下,如同一条伤痕累累,步履蹒跚的瘦蛇,蠕动着离开了断刃崖烽燧的阴影,一头扎进了河西走廊无垠,灰黄色的风沙里。
朔风如刀,卷着砂砾,抽打在脸上、手上,钻进破旧的皮甲缝隙。
脚下的路,是无数商旅和军队踩踏出来的古道,坑洼不平,被冻得梆硬。
勒勒车每一次颠簸,都让担架上的孙二狗发出压抑的闷哼,也让李骁左臂夹板下的骨头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他咬着牙,拄着那柄粗布包裹的“斩机”,一步一步向前挪。
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汗水混着沙尘,在脸上结成了硬壳。
白天赶路,是肉体的酷刑。夜晚扎营,是精神的煎熬。
简陋的营地里,篝火只能带来微弱的光和有限的暖意。
寒风穿透薄薄的帐篷,像冰水浇头。
李骁裹着破旧的毡毯,靠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闭着眼,却无法入眠。
左臂的剧痛是永不停歇的锉刀。
身体的极度疲惫下,感官反而异常敏锐。
他听见风声中夹杂着远处沙丘后若有若无的驼铃。
是商队?
还是吐蕃的游骑探子?
他听见值夜的老兵压低的咳嗽,带着浓痰的沙哑
他听见辅兵在低声抱怨粮秣的粗劣,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和差事。
他听见豁牙在向另一个新伍长吹嘘烽燧上自己砍翻了多少吐蕃崽子,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亢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更听见,那些沉默的老卒,围在最小的火堆旁,用冻僵的手指摩挲着残破的武器,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苗,那里只有绝望的灰烬。
派系。
裂痕。
不安。
赵冲留下的精骑队长,一个汉子,每晚都带着几个心腹骑兵,在营地外围策马巡视。
马蹄声清脆,铠甲摩擦声冰冷,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监视。
他们从不靠近李骁的核心营地,保持着一种疏离而警惕的距离。
李骁手下的兵,无论是新提的伍长豁牙,还是沉默的老卒,看向那些精骑的眼神,都混杂着敬畏、羡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抵触。
李骁完好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斩机”冰冷的刀柄。
绿松石的触感透过粗布传来,带着一丝微弱的渴望杀戮的悸动。
老兵的话在耳边回响:“握刀的手,待宰的肉……”谁是刀?谁是肉?张守珪是握刀的手吗?赵冲呢?萧嵩呢?王氏呢?
自己这旅帅,是张守珪硬塞过来的一把刀,还是萧嵩和王氏眼中,一块即将被扔进熔炉的废铁。
他需要力量。
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爪牙!
孙二狗还躺着。
老蔫巴只能管管辎重。
剩下这些人,勇则勇矣,却如无头苍蝇。
他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火堆,那里蜷缩着两个一直沉默寡言。
眼神却像秃鹫般阴冷的老兵。
那是老兵不知何时收拢到身边的,像他的影子。
李骁用刀鞘轻轻捅了捅身旁闭目养神的老蔫巴。
老蔫巴浑浊的眼珠在火光中睁开一条缝。
“那两个人,”李骁的声音压得极低,用下巴示意了一下,“什么来路?”
老蔫巴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咕哝。
“陈七,胡三,都是老行伍了,手上功夫硬,心也狠,在陇右当过逃卒,手上沾过上官的血,被老兵劝回来的。”
他顿了顿,“只听老兵的。”
李骁不再问。
他闭上眼睛,将身体更深地蜷缩进冰冷的毡毯里。
力量,需要时间,需要血与火的淬炼。
而现在,他首先要活过这段通往凉州的路,活过即将到来的“衙前听令”。
第七天黄昏,当残阳如血,将凉州城那巨大而沧桑的轮廓涂抹上一层悲壮的暗金色时,这支疲惫不堪、如同难民般的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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