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七月十五（二）（2/2）
“奈何他逃出生天又遇我把身困”
“多亏他，一人一剑杀破贼阵救我命残生”
“怎奈何，中毒针又消去他神魂”
“三哭那良师益友提起来心头恨”
“可怜他，一家大小三十余口天大地冤屈～无人问”
“再不见他伉俪情深～共享天伦”
“怎不教我恼恨在心～痛在身”
“四哭那行善的好人～身首异处在那自家门”
“五哭我那天真的姊妹，身死实啊……实不该”
“六哭那孪生的兄弟，往后就无啊……无需猜”
“七哭我那公孙师兄啊……一命……一命就赴阴台”
“八哭那仗义的侠客……拔刀相助，却遭害”
“最应哭——我老恩师他魂归那九天外！”
“空耗了他那五典三坟盖世——之才”
“只能长眠伴青苔，身死也未——换得故人来”
“我这一拜……一个拜……一个拜——”
“还望魂灵，早上——天台……”
一段唱完，恰逢一阵海风吹来，坟前烛火摇曳，好像故人们在朝着知世郎轻轻挥手。
杜绯烟的眼泪随着知世郎的唱词逐渐滑落，身边的酒壶不知不觉已经快要见底。
知世郎泪眼迷蒙，恍惚间仿佛又见到了当年故友亲朋汇聚一堂推杯换盏，嬉笑怒骂，那画面鲜活而温暖。
知世郎刚要伸手去接孙全友递过来的酒杯，却一下撞到了石碑之上，挚友亲朋的笑脸如流沙一般瞬间消散，眼前又只是烛火荧荧，冷冷清清。
“哎………………”知世郎苦笑着掩面长叹，随即再次开嗓，深如江海的情绪喷薄而出，动人心魄。
“到如今此残身别无他有
参差剑十年来斩尽贼头
伶人面多变幻看尽权谋
壶中酒常伴身可以温喉
问诸位九泉下尚有何求
方飞尽与大家挚友骨肉
有什么难言事说不出口
却为何只听得飞鸟啁啾
怎不闻吾双亲慰我烦愁
怎不见吾姊妹绕我身周
也不见同胞弟与我敬酒
猛——回——头——
却见那坟前酒未动一口
才恍然
阴阳隔魂与魄尘世难留
方飞尽
奈何桥头再与诸位……
一并走”
唱词呜呜然，被海风裹在怀中，飞了很远。
“好词，当饮。”杜绯烟似是在与知世郎说话，也好像是在自言自语，然后将最后一杯酒倒入喉咙，似是要强求一醉。
海风吹过，泪水斜飞。波涛轻抚沙滩，一声又一声。
“娘子，这般饮酒可是要醉的。”知世郎神情略有疲惫，嗓音沙哑地柔声道。
“无妨～”杜绯烟脸上已经有了醉意，“醉了你就背我回去呗。”
“那现在就回去？”知世郎眯眼笑道。
“先不，陪我坐一坐，我们在这里看一会儿孩子们放海灯吧。”杜绯烟拉过知世郎，按下了他的身子。
“好～”知世郎把杜绯烟轻轻揽在肩头，“娘子你说，雪雪的海灯上会写点儿什么呢？”
“嗯……应该会写她哥哥吧。”杜绯烟看向落日滩的方向，此时十几个孩子已经在知炊郎姜羽骢的带领下，一个个地准备把海灯推入波浪之中。
“用点儿力气呀师妹，要不然会被海浪推回来哒！”休洗红跟雪雪说道。
“哦哦，好！”雪雪跟大家在落日滩边整整齐齐地蹲成一排，双手端着海灯等着姜羽骢发号施令。
“孩子们准备好了吗？”姜羽骢抱臂当胸，笑道。
“准备好啦！”
“好啦姜叔叔！”
“快点儿喊吧师父，我要蹲不住啦！”
“哈哈哈，好！”姜羽骢喊道：“三，二，一，送灯！”
“噢噢噢——！”十几个孩子一起小跑着把海灯推进海波之中，直到海水淹到腰间，孩子们才放开手。
十几盏海灯摇摇晃晃，在波澜中渐渐远去，如墨的海面此时好似冥河，海灯则如同为亡魂摆渡接引的渡船，从苦海到彼岸，从今世到来生。
“噢噢噢………………”孩子们开心地在海水中蹦跳着，用力挥舞着双手，送别自己的海灯。
“回来吧孩子们，”姜羽骢笑道，“海水冷，别着凉！”
“噢，那我们回去换衣服啦姜叔叔！”知药郎华解馨的徒弟一落春跟姜羽骢挥手道。
“小师姐，我换完裤子就给你头喊道。
“噢，不急！”雪雪笑道。
“走吧师妹～回去换换衣服，然后给你哥哥过生辰！”休洗红拉着雪雪一边走一边笑道。
雪雪房里，休洗红和雪雪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一碗十分丰盛的长寿面和四样小菜。
“呃……”休洗红觉得有点儿别扭，“师妹呀，你要不要跟你哥哥说点儿什么？要不咱就这么把面吃了，哪是给他过生辰呀？那不成了咱俩加餐了嘛。”
“哦哦，师姐说的对！”雪雪也没这样给哥哥过过生辰，刚才确实有些茫然无措，听了休洗红的建议，雪雪抬起头想了想，跳下凳子跑到床头抱来了玲珑百巧箱，然后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桌上，打开小木箱，里面是戚云给她叠的画着猫猫的纸皮铃铛。
“哥哥！这是囡囡的师姐！”雪雪对着铃铛介绍起休洗红来。
“呃……”休洗红尴尬地抿着嘴，“这好像更别扭了。”休洗红心道，但是她一时也想不到不别扭的法子，只好配合雪雪跟纸铃铛打起了招呼：“呃，你，你好……我是雪雪的师姐，你叫我休洗红就好！”
“嗯嗯！”雪雪脸上满是开心：“师姐对囡囡可好啦！有好吃的都会想着我！前几天还想要救我的命！呃……虽然并不需要救，但是囡囡可感动了！你快看你快看！这是小茴香给你做的长寿面！囡囡刚知道，原来正经的长寿面里只有一根面！这根面好长好长啊！还有这四个小菜，是不是看着就香？”
雪雪高兴地说了一大堆，但是纸铃铛又如何回答，休洗红见状赶紧捡起话头：“呃呃呃，是啊！我都看馋了！生辰吃这样一碗面可是太满足啦！祝你生辰吉乐！岁岁有今朝！”
“嗯嗯！祝哥哥生辰吉乐！我，我刚上了一个多月学堂，还不会说那么多吉祥话，等明年你生辰的时候，囡囡把天底下所有的吉祥话都给哥哥说一遍！”雪雪笑道。
“你……你放心！”休洗红赶紧接话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会替你好好照顾雪雪哒，咱江湖儿女说话算话，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喔～”
“对！下次见的时候囡囡给哥哥做面吃！哥哥放心，我一定能学会！现在这碗面哥哥吃不到，囡囡跟师姐就替你吃掉啦～要不浪费啦，嘻嘻～”
雪雪还给盒子里的纸铃铛作了个顽皮的鬼脸，然后抿着嘴搬过面碗，“这一碗面好多呀师姐～”
“是啊，”休洗红笑道：“咱两个人都未必能吃完呢。”
“可是……”雪雪为难道：“这面只有一根，咱们两个怎么吃呢？”
“简单呀师妹～”休洗红笑着摇着手指道：“我们俩一人吃一头，吃到最后还可以亲亲～好不好呀～”
“哦哦！好～师姐真聪明！”雪雪笑道。
“准备好了吗？”休洗红和雪雪的筷子各自夹住长寿面的一头，“看我们谁吃的快咯～”
“嗯嗯！”雪雪有些期待地说道：“准备好啦师姐！”
“开始！”休洗红一声令下，俩人同时把面放进嘴中，吸溜吸溜吸溜之声持续了好长时间，终于两人探起身子小嘴亲在了一起。
“嘿嘿嘿～”雪雪好休洗红边笑边咽下嘴里的面。
“谢谢师姐陪我给哥哥过生辰！”雪雪歪着头笑道。
“也谢谢师妹陪我过中元呀～”休洗红笑道。
“唔……”休洗红伸了个懒腰，“不早啦师妹，我先回房啦～明天见哟～”
“好！”雪雪笑道：“师姐明天见！”
关上房门，刚刚还很热闹的房间立即安静了下来，雪雪小心地合上玲珑百巧箱的盖子，然后把小木匣抱回了床上，她本来想把小木匣放回枕头边，却犹豫了一下抱在了怀里，就这样坐在了床头。
片刻，一滴泪掉在了小木箱上。
“囡囡不想哭的，但是今天真的好想哥哥……”雪雪埋着头，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
休洗红躺在自己最喜欢的蔷薇宝相纹样的床褥之上，摇着手中的发辫，看着月色透过床帘的光影。“谢谢宝贝师妹啦～强装高兴一定很辛苦吧……”休洗红抿着嘴，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