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7章 林七(2/2)
老鬼不识货,但他识人。能在这鬼地方养活一盆花,本身就是一种本事。能把花养得这么好,那更是天大的本事。
这盆花需要的土,需要的水,需要的照料,都不是一个普通囚犯能得到的。
这小子,背后有通天的手眼。
老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里打起了小算盘。他决定,两边的钱都收,但谁的话也不信。
他要自己观察。在这天牢里,活得最久的,永远是懂得如何下注,又懂得何时收手的聪明人。
……
牢房内。
直到老鬼的脚步声也彻底远去,陈夜才缓缓站起身。
他转过身来,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麻木与空洞?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那双被刘海遮住的眼睛,清亮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黑暗中,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主上,三皇子的人已经走了。”
陈夜走到那盆兰花前,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一片花瓣,声音平淡无波。
“他看到我想让他看到的东西了吗?”
“是的。”黑影——“影”——恭敬地回答,“一个意志消沉,行将就木的废人。”
陈夜轻轻“嗯”了一声。
“赵恪生性多疑,却又极度自信。他不会轻易相信赵立递来的刀,必然会亲自验证刀的成色。只有让他确信我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弃子,他才会毫无顾忌地用这把刀,去捅向他想捅的任何人。”
这样一来,赵恪所有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与赵立的争斗,以及赤水旧案的翻案上。
没有人会再关注他这个小小的“死人”。
“主上,刚才那个狱卒……”影提醒道,“那是个老狐狸,他似乎有所怀疑。”
“当然。”陈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峭,“能在天牢里活三十年的,不可能是蠢货。那个老鬼,比林七那种自作聪明的护卫,要难对付得多。”
“需要属下处理掉他吗?”影的声音里透出杀气。
“不必。”陈夜摇了摇头,“一条贪婪的狗,只要喂饱了,有时候比忠诚的狗还好用。他的贪婪,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锁链。留着他,以后会有用处。”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一块不起眼的松动地砖上。
“我们真正的计划,进行得如何了?”
“一切顺利。”影的语气振奋起来,“赤水案闹得满城风雨,所有关隘的盘查都集中在搜捕与孟家有关的旧部。我们趁机调动的粮队,畅通无阻。按照计划,再有半个月,京畿地区七成以上的官仓和私仓,都将被我们暗中掏空。”
陈夜走到那块地砖前,蹲下身,用一种特殊的节奏敲击了几下,地砖悄然弹起。
的账册。
他展开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大夏王朝各地的粮仓、水道和关卡。
“赵立在忙着清除异己,扩张势力。”
“赵恪在忙着追求他心中的正义,搅乱朝局。”
“父皇在忙着平衡两个儿子,玩弄权术。”
陈夜的手指,轻轻划过地图上代表京城的那个红点,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他们都在争夺那把椅子,那座宫殿,那个虚无缥缈的皇权。”
“他们都错了。”
他抬起头,看向影,眼中燃烧着一簇炽热得令人心悸的火焰。
“权力的根基,从来不是龙椅,不是玉玺,而是装满粮食的仓库,是千千万万张吃饭的嘴。”
“等他们的京城断了粮,等他们的军队没了饷,等饥肠辘辘的百姓开始嘶吼……”
“到那时,他们会发现,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的皇位,不过是一堆随时会被点燃的柴火。”
陈夜的嘴角,慢慢扬起。
“而我,将是那个唯一手持火把的人。”影的身形重新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
牢房内恢复了死寂,只有兰花在角落幽幽吐蕊,香气清冷。
……
天牢深处,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灯笼,慢吞吞地走在阴湿的甬道里。正是那个老狱卒,魏忠。他浑浊的双眼半眯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副餍足的懒散模样。
然而,当他拐入一个无人看守的岔道,走进一间堆满杂物的耳室后,他原本佝偻的腰背,竟缓缓挺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而过,哪里还有半分老态龙钟?
他从怀里摸出那锭沉甸甸的金子,放在眼前掂了掂。
“出手倒是大方。”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沉稳,“可惜,老夫的胃口,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
陈夜以为用金钱就能收买他,却不知,他魏忠在这天牢三十年,效忠的从来不是金银,而是这天底下唯一的至尊。他是皇帝的眼睛,是潜伏在最黑暗角落的“听风者”。
他回忆着方才见到陈夜的情景。那看似涣散的眼神深处,藏着一闪而过的锐利;那消瘦的身体里,蕴含着一种引而不发的力量。尤其是当陈夜摩挲那盆兰花时,指尖的动作,稳定而有力,绝不是一个久病废人能有的。
“装得真像啊,三殿下。”魏忠将金锭重新塞入怀中,脸上浮现一丝冷笑,“可惜,装得再像,狐狸尾巴也藏不住。”
他从墙角一块松动的砖石后,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管,将一张写了字的细纸条塞了进去,而后熟练地将竹管绑在一只早已等候在窗棂上的信鸽腿上。
信鸽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夜色里。
纸条上只有寥寥八个字:三子心火,死灰欲燃。
……
皇宫,御书房。
大夏皇帝赵渊正在临摹一幅前朝的名家山水。他落笔沉稳,气韵贯通,丝毫不见老态。
一名黑衣内侍悄无声息地走入,呈上一个竹管。
赵渊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内侍打开竹管,取出纸条,高举过顶。
赵渊的目光扫过纸条,握着笔的手腕没有一丝颤抖。他继续在画卷上添了一笔浓墨,为远山增添了几分险峻。
“心火?呵呵。”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朕的儿子里,总算出了一个不盯着眼前骨头的。知道去掏粮仓,有点意思。”
他放下笔,端详着自己的画作,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传令下去,让户部和各地官府‘配合’一下,就说……秋粮入库,账目繁杂,偶有疏漏,在所难免。”
内侍心中一凛,垂首道:“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