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银针逆转生死劫(2/2)
“盐律。”贾诩随后而至,指尖敲着一本薄册,“我立五条:盐入城必验、盐出市必印、盐犯规必罚、盐黑心必诛、盐敢毒必斩。另立‘火试’之台与‘灰验’之案,凡市口卖盐者,须先过台过案。三日内,全城盐户到青囊司认印,过期不候。”
“再立一条。”吕布从外阴影里走进来,披风上带了几丝雪意,“盐若加价三成以上,没收一半,罚粮一担;若敢掺砒、青磷,斩首示众,首级送谷口——按樱娘子之律刻字。”
唐樱看了他一眼,目光极淡。她抬起匣,匣盖微合,像一枚沉沉的印。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有一句:“人救了一半。另一半在你们手里。”
吕布点头:“在我。”
他话音未落,驿棚外忽有一小子拖拖拉拉冲进来,衣裳破,头发乱,眼里却亮得像两颗黑豆。他手上捧着一个油渍斑斑的小纸包,一脚滑进门里,又被黑牙兵一把按住:“干什么!”
“别动他。”唐樱止住兵卒。她看这小子,目光落在那纸包上,“打开。”
小子猛点头,双手颤颤揭开纸包,里头是半块粗盐,盐面上黑点星星,像有人拿煤屑轻轻弹过。“我娘病,我想买盐冲汤,摊上说要五倍价,我就去南坡……有人给我这个,说‘便宜’。我闻着不对劲,就没敢吃,我……我拿来给你们看。”他一口气说到尽头,又猛地咽了一口,眼睛一直瞄着唐樱,像瞄着一口锅里能舀出饱饭来的勺。
唐樱伸手把盐递给陈宫,陈宫过案、过火、过灰,一样不差;盐块在火上微微发青,灰水里泛白。证据摆着。
“叫什么名?”贾诩问。
“小名……小四。”小子挠挠头,耳朵红了,“我娘说我出生时时辰小,就叫小四。”
“好。”贾诩笑了一下,笑意淡,“小四,今天你送了命给城里。崔理,青囊司记‘盐证’第一功,食棚给他娘加粥、加菜、加盐,盐要用印盐。”
崔理连声应。小四眼眶倏地红得发亮,往唐樱那边瞟——被唐樱的目光轻轻扫了一下,立刻把脸转回来,讪讪不敢看,又偷偷看,一副见了“凶神”的样子。阿箴在旁看得好笑,捂嘴。
“别笑。”唐樱淡淡,“小四,你若愿意,来青囊司做杂役,记‘盐线’,认‘印纹’。你眼睛亮,不会错。”
小四“啊”了一声,想跪,被唐樱一根手指按住肩头,不许他跪。他憋红了脸,连连点头。
这一个小插曲,粘住了场里人的笑与气。空气里的腥味散得更快——不是风散,是人散。
——
回城途中,雪意更重了些。张辽与唐樱并马而行,他袖上白布已被重新裹好,刀背斜斜靠在腿边。两人一路无言。到了青囊司后院,阿箴去收拾火炉,张辽踱至廊下,见唐樱正以温水洗针,指背上的小口被水一泡,红得像一粒渺小却顽固的朱砂。他想伸手,却克制住,只道:
“你今日救人三次,针三次都过‘限’。你自己……也该‘度’。”
“你也该‘度’。”她淡淡回敬,“第一次在谷里,你拿血去勾蛟;第二次在粥棚,你拿刀去稳人;第三次在石驿,你拿‘阳’去镇气。你那条胳膊再这样,不用我针,自己就断了。”
张辽笑了一下,笑意薄,“娘子骂人,从不拐弯。”
“骂你?我没那个工夫。”唐樱把针逐根收回木匣,忽道,“把袖子卷起来。”
“干嘛?”
“看伤。”她抬眼,目光极直。张辽哼了一声,还是卷。她不言语,手指既轻且稳,拆了药、换了药,针在皮肉上游走如鱼,一处处压住毒与疼。张辽咬牙,冷汗出——他忽抖了抖,道,“你手好冷。”
“冷才稳。”她不抬头,“热手是厨子。”
“你是把人当锅?”
“你今天很爱讲话。”她终于抬眼,眼尾微挑。
张辽被她看得一噎,转头看窗外,窗外雪丝斜织,院里一株枯梅枝头挂着几滴水,冷清得很。他过了一会儿,忽道:“昨夜你说‘与你无关’,其实很关。”
“与我无关的,是你的‘愿不愿意’;与我有关的,是‘救不救得回’。”她收针,盖匣,“你若愿意,我救得快一点;你若不愿意,我也救。愿不愿意,与我没有关系。”
“那今日呢?”张辽垂眼,语气淡,“今日我愿意借命给他们?”
“今日你愿意,也不该。”她言简,“你答应过我‘三日不逞’,今天才第二日。”
张辽笑出声,笑里竟有一点闲适的意味:“娘子记账,记得比贾诩还紧。”他顿了顿,突然问,“你多大?”
唐樱眼神一动,像极细一根针剜了一下空气:“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张辽很认真,“你把人肚里的命掏出来再塞回去,又认得盐的‘心’,又不怕死……像三十,又像十七。”
“我像多少都与你无关。”她毫不客气。又顿了顿,不知为什么,轻轻补上一句,“二十有四。”
张辽“哦”了一声,笑意更薄了,“我比你大两岁。按我们并州规矩——”
“你敢说一个‘娶’,我就用针把你舌头钉在下巴上。”她抬眼,目光冷得像井水。
张辽“噗”地笑出声来,笑得廊下的雪都轻了一线:“我说的是‘按并州规矩,伤者得听医者,三日内不得违禁’。”他故意拖长了尾音。
唐樱盯他三息,别过脸,捧匣而起,袖底银光轻鸣。走出两步,她脚步一顿,回身道:“你今日借我‘阳’,救了两条命——欠我的。”
“怎么还?”
“以后我叫你少说话,你就少说话。”
张辽愣了愣,继而忍不住笑,重重点头:“好。”
两人的这几句,你来我往,旁听的阿箴看得直乐,偷偷朝门后躲。她心里偷偷道:这两位,一个冰刀,一个铁背,碰在一处,第一回见面就拌嘴,怕是……欢喜冤家。
——
傍晚,城里悬起两块新牌。一块立在北门粥棚旁:火试、灰验、印盐;另一块立在一线谷口碑边:盐犯斩。骨铃在风中“叮当”数声,像在记账。贾诩把“盐律五条”刻在竹上,竹片薄、黑、冷,压在案边“索命帖”旁;两片并排,相看无言,却像一把刀和一枚秤,互为影。
军法司那边,黑盐案两名头目夜审;陈宫取其供,供状一字字落在纸上——南坡黑车、胡车儿手印、盐枭银两。吕布言:“明日午时,按律。”军法台边的雪被扫得极净,木台上留着昨日血痕一丝,黑得像线;这根线在风里不动,像在提醒:律不是说给风听的。
夜里,吕飞睡眠转深。第三更,他胸口旧黑线不再浮,呼吸绵长。窗下镇旗一角在风里动了一动,铁牌未响,却在他梦里响——“叮”。他在梦里笑了,笑得像一只在谷底钻出水面的鱼,蹭着人掌心,又咕噜噜滑回水里。
而城外南坡,胡车儿把那只小秤从怀里掏出来,在黑里拨了一下秤杆,杆“吱呀”一声,冷。他嘴角裂口处又渗出血来,血腥味子重,他咬着血腥味,低声:“好啊,青囊司……你救人,我饿人。看谁先撑不住。”
他不知,城里多了一根“杆”——不是旗,是银针;多了一把“秤”——不是秤杆,是律法;多了一对“冤家”——不是仇,是拌嘴相合的欢喜。这样的东西,杀不掉,也饿不死。
深夜,青囊司灯未灭。唐樱坐在灯影里,针匣在案,骨铃挂在窗,风过不响。她把掌心摊开,看那道被石割的小口,伤口细,红却不退。她抬手轻轻按住,不为止疼——是记事。窗外雪更细,落在新立的牌上、谷碑上、军法台上,也落在“索命帖”边。黑竹与白雪相映,像一笔在天地间写下的句号:今夜,命留;明日,约重。
她阖上眼,短短一息后又睁开。眼中没有暖,也没有冷,只有一条极细、极直的线——像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