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许都使者至,天下皆惊(2/2)
午后,坊间流言如鸟,一只只飞过瓦脊:说“刘前锋受诏兼得虎符”;说“并州监军与许都使者夺印争权”;说“曹纯被擒,明日清水渡‘人换人’”;说“许都内廷中黄门一人饮毒而死”;说“天子掌心有四字‘缓行护民’”;说“吕布夜设‘安反将宴’、斩一人以立法”。每一句都像往锅里丢了一粒盐,让已经沸腾的水更滚了一层。
“天下皆惊”,不是惊一事,而是惊一时:许都送来半枚虎符,并州送来一枚命署,皇诏在纸上,法斧在案上,人心在风口。谁先眨眼,谁便丢了“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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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都亦惊。承明殿后,小只园内,冬梅未放。刘协在廊下行了两圈,终于停住,望着一盏未灭的白灯。董昭自外入,奏:“陛下,驿骑回报:乌巢受令,议定清水渡‘人换人’;新野受诏,刘备领虎符半,许攸为监军。”
刘协眼底的暗色像被风轻轻一翻,露出一点亮。他低声:“两相牵制,方不致偏。”
董昭俯首:“是。”他欲退,又止,“陛下,昨日‘留中’之臣,已按旧制。相府分派诸务,军机不迟。”
刘协轻轻闭目,指尖在掌心上摁了一下,像在描一个字。再睁眼时,语声极轻:“昨夜有灯不灭,今夜也不灭。”
董昭恭应,退。殿外风更紧,檐上铃轻颤。许仪之死,宫中并不张扬,甚至不记名。可宫墙之内,多的是墙,墙有耳,耳会心。那一杯酒,从此在许都变成了一个不说也懂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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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乌巢。议毕送客,钟繇与法掾、书吏出帐,陈宫送至灰台偏门。钟繇忽停步,低声:“公台,孟德有一问,嘱我暗问。”
“请。”
“他问:‘镇北,若无城可换,亦无兵可换,汝终以何换?’”
陈宫笑,笑意冷而慢:“以‘明日’换‘今日’。”
钟繇眼皮一跳。陈宫拱手,“侍郎,一路珍摄。”
钟繇走后,陈宫回帐,吕布仍立于火旁。他把暗书覆在火上,火光舔过“莫以城换人,莫以软失硬”八字,字影在他眼中倒翻了一遍。他把纸折起,不烧,塞回竹筒,淡声:“存着,留给将来某个夜里,让我看看今日的自己。”
“主公。”高顺入内,禀:“清水渡地势已勘:北岸浅滩,南岸砂砾,渡中水急,左右二里无林可伏。按约,白旗三面已备,甲不入线、戎不离鞍,皆可行。然有一隙:西侧半里有旧河槽,干涸多年,今朝薄冰覆面,可做藏烟之所。”
陈宫会意:“烟?”
“烟为‘信’。”吕布抬目,“会中若有不测,白旗不动,法斧不举,我先放烟三道:第一道,示‘止’;第二道,示‘缓’;第三道,示‘散’。——我与孟德赌‘人’,不赌‘血’。”他顿了顿,“但若他赌血,我的刀,也不慢。”
张辽来报:“陷阵营已整,押曹纯赴会的辎车不挂铃、不挂彩。甲士二百,弩手五十,皆在线外。‘先心后身’之试,末将已定三问:一问‘识旧号’,二问‘辨军令’,三问‘认虎符’。”
吕布点首:“好。”他忽又道,“文远,若他给你‘软’——你莫由‘软’失‘硬’。记着暗书上的八字。”
张辽抱拳:“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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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野。午后第二更,城中粮栈前的石阶上,人头攒动。刘备披一件旧青裘,亲自立在秤前。董昭站在一侧,手执虎符半,面带微笑;许攸立在另一侧,命署牌在掌心翻来翻去,笑里藏针。
“乡勇报名者,先给绢五匹、米三斗、盐四斤。”刘备大声,“耕者不废耕,兵者不乱兵。——以诏为凭,以民为先。”
他把“以诏为凭,以民为先”说到第三遍时,人群里的躁动忽然就安静了。一个背着孩子的妇人抹了抹眼角,把孩子往上提了提,低声问:“官人,真不逼粮幺?”
刘备俯身,接过她肩上半袋麦,塞回她怀里:“不逼。你有的,便是你家的。你没有的,朝廷与并州借给你。还不起,先欠着——有一天打了胜仗,算军的。”
董昭眼里一亮:这话,抢了我们的“义”;许攸眼里也一亮:这话,也借了我们的“利”。二人心里各自打了一个算盘,面上却都笑着点头盖印。
一会儿,关羽按下监军之印,张飞扛着麻袋往外一扔,笑骂:“快走快走,别把我大哥这点脸,都挤烂了!”
人群散成两股河,哗啦啦流出去。坊间又多了几句新话:说“刘都督自秤自发”;说“许都与并州各给一半脸”;说“玄德不拿‘民’做‘兵’,先拿‘心’做‘兵’”。“天下皆惊”在这一刻,有了另一种温:惊的是,竟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当真说“以民为先”,且说得不虚。
许攸从台阶上下来,凑近董昭,笑得像只猫:“董公,这半块虎符,可真好使。”
董昭含笑不语,袖中手指弹了一弹:此人薄,薄得恰好能折。——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心里把刘备的“用法”,记了一笔:这个人,之后难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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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清水渡外的风旗斜了一寸。天边橙红碎裂,像一匹被撕开的绫。
乌巢辕门,吕布在火影里整了整甲缨。他忽然把画戟倒提,戟尾轻轻落在地上,“笃”。这一声,穿过灰台、穿过背风冈、穿过斥候的耳,像把夜也定住了。
“传令,”他说,“会前一刻,先放第一道烟。——先‘止’,后‘行’。”
陈宫应命,转身去布;高顺抱拳,领陷阵营以步为屏;张辽押着囚车,步入阴影,刀在臂弯里轻轻颤了一记,像一尾鱼,忽然静了。
营外,钟繇回望营门,微微一叹。他忽忆起孟德问的那句:“若无城可换,亦无兵可换,汝终以何换?”——他又想起陈宫答的那句:“以明日换今日。”他想:这两人,终究要在某个明日,把今日的账,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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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向深处,一城一营一县的灯火各自在风里摇。许都宫中,白灯不灭;乌巢营里,火半明;新野粮栈,火初熄。风把城与营与县之间的路吹得清清楚楚,像一张铺开的大地图,线与线交错,心与心相系。
“许都使者至”,是一个起笔;“天下皆惊”,是一个顿挫。下一笔,落在清水渡。
天色将黑未黑之时,乌巢南门外,一缕极细的白烟,自干涸旧槽里,直上——第一道“止”。
吕布立在烟下,目光冷定,声音极轻:“孟德,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