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烧档案的人,没想过百姓心里有本账(2/2)
当听到老农献陶罐、妇人冒雨护书时,他终于睁开眼。
“他们烧档案,以为能抹去过去。”他声音极轻,几乎像自语,“可他们忘了,百姓心里有本账。”
苏锦黎立于窗畔,闻言回头看他一眼。
两人目光相接,皆无言语。
片刻后,萧澈缓缓坐直身子,唤来沈砚。
“准备一下。”他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要见他们。”
沈砚一怔:“谁?”
萧澈望向窗外渐明的天色,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那些以为火能洗地的人。”萧澈睁开眼的那一刻,天光已透进窗棂,灰白而清冷。
他缓缓坐起,锦被滑落肩头,露出苍白却挺直的脊背。
赵九龄垂手立于帘外,正低声复述昨夜最后一封快报:清河屯的妇人将一份藏在观音像腹中的地契残页送至民录馆,附言只有一句——“祖母临终前说,等官家来问。”
萧澈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片刻后,沈砚入殿,手中捧着一卷尚未装订的册子,边缘沾着泥渍,显然是连夜从城外送来。
他声音微颤:“王爷,七日内,民录馆共收各类证据八千三百余件。有绣在嫁衣里的田界图,有刻在墓碑背面的承嗣名单,还有一位六岁孩童,跪在门槛上背诵祖父口传的租税口诀,一字不差……”
“不是口诀。”萧澈打断,目光落在案上那盏未撤的残茶,“是血脉里的记认。”
他起身披衣,动作缓慢却不容迟疑。
太监欲上前搀扶,被他抬手挡开。
这具病弱躯壳里藏着的,从来不是虚弱,而是蛰伏多年的锋刃。
他走到屏风前,指尖划过一幅舆图——那是户部旧档房大火后的京畿地籍重绘草图,红笔圈出的空白区域如溃烂的疮疤,密布乡野。
“他们烧档案,是为了掩住三十年来的吞田之罪。”他低声道,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可现在,灰烬里长出了新苗。”
他转身,看向沈砚:“即刻颁令,开放‘临时清丈通道’。凡持有任何非官方土地证明者,无论形式、无论年代,皆可申请复籍。由监察院直接受理,三日之内必须回应。”
沈砚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连口头陈述也算?”
“算。”萧澈唇角微扬,眼中无笑,却有雷霆,“只要三人以上独立证言一致,时间、地点、事由吻合,便视同铁证。这不是破例,是归还。”
消息放出当夜,京城内外灯火通明。
有人翻出压箱底的婚书背面写满地界;有孤寡老妪拄拐步行三十里,只为交上一张用血指印押过的族谱抄片;更有盲女工在尼庵中一字一句背诵《女人不说的话》,声如细泉,却穿透夜雾。
苏锦黎坐在书房,面前堆叠着最新汇总的“灰烬清单”。
烛火摇曳,映得她眉目沉静如水。
她一页页翻过,忽然停住——
嘉和十一年,崔氏承买李氏绝田,批文编号户庚-0473。
她的指尖轻轻一颤。
这张批文,本该在十年前就随母亲遗物一同焚毁。
可它竟出现在某县上报的焚毁档案清单中——说明当年不仅有人伪造注销记录,还在事后刻意保留原始凭证,作为日后勒索或反制的暗棋。
她缓缓抬头,望向窗外。
远处山野间,几点灯火未熄。
那是村民们围坐灶前,重新誊写祖辈的记忆;是孩子趴在土炕上,一笔一画抄录父亲口述的族源;是老农蹲在灰堆旁,用炭条在石板上默写三十年前的赋税额。
这些光,微弱却执拗,像是从地底钻出的根芽,顶开了压石。
她低声自语:“你们烧的是纸……可种在人心里的根,越烧越深。”
话音落下,檐下铜铃忽地轻响。
无风,无声,却清清楚楚震动了一下。
仿佛大地深处传来一声回应——
不是怒吼,不是哭喊,而是一步一步,踏实地走来的觉醒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