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有些人活着,就已经在反抗(2/2)
她们不分昼夜走访耄耋老人,收集口头证言,请谢兰舟誊录成册。
一名八十岁老妪拄拐而来,颤抖着说出一段尘封往事:当年某权贵欲强娶其妹,遭拒后纵火烧屋,趁乱夺地,还将尸骨埋于菜园之下。
郑氏含泪记下,将册子命名为《女人不说的话》,亲送监察院。
这一切,如春草破土,无声却不可阻挡。
当苏锦黎收到各地奏报汇总时,已是月圆之夜。
她推开窗,望着满天清辉,忽觉一阵寒意袭来。
不是因为风冷。
而是她终于看清——这场改革,早已不再只是她与萧澈手中的棋局。
千里之外,某个小院内,萧澈正靠在榻上读着一份地方简报。
烛火映着他苍白的脸,眼神却深不见底。
良久,他轻轻合上纸页,低声自语:“当百姓开始自己做事……”
话未说完,只余一声轻叹,消散在寂静夜里。
当百姓开始自己做事,说明他们已不信官府能替他们做主。
萧澈说这话时,正倚在书房的紫檀榻上,手中捏着裴文昭呈上的《民自丈议疏》。
烛火微晃,映得他脸色更显苍白,唯有眸光冷冽如刀。
苏锦黎立于案前,听罢此言,指尖微微一顿。
她原以为他会欣慰——新政初行,民心所向,正是大势将成之兆。
可他的反应却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所有轻狂的喜悦。
“你担心什么?”她问。
“我担心的不是百姓太听话,而是他们不再等命令。”萧澈缓缓坐直身子,咳嗽两声,声音低而稳,“自丈田亩、立碑记名、妇人结社……这些事本该由官府主导,如今却由民间自发完成。这不是顺从,是自救。一旦自救成了习惯,要么是朝廷失信于民,要么是变革已不可逆。”
他说完,抬手召来赵九龄:“传令下去,七卫轮巡北境三十七屯,尤其清河一带。暗桩不得撤离,反要加密。盯住豪强门客、退役衙役、私仓粮道——若有人煽动毁册、纵火、挟持乡老,当场格杀勿论。”
赵九龄领命而去,脚步未落,外头已有急报传来:清河屯村民于昨夜擒获两名黑衣人,意图炸毁村中档案屋。
屋内存放着《实测总册》与《女人不说的话》副本,幸而村民轮值守夜,发现沟渠边有异动,数十人持锄围堵,将人拿下。
审讯不过半日,一人便招供——竟是本县衙役,三年前被革职,因家中欠债,被人许以“事成之后,免税十年,另赐良田五十亩”,遂勾结外匪,欲焚毁田册,制造混乱,阻新政推行。
“免税十年?”苏锦黎冷笑,“谁给的权力?又凭什么以为百姓会信?”
“正因为荒唐,才有人信。”萧澈闭目,“越是苛政横行之地,越有人盼着破例。他们不求公道,只求例外。而这,正是最危险的裂口。”
苏锦黎沉默片刻,转身走向窗边。
夜风扑面,带着北方特有的干冷。
她望向远处,那一片漆黑之中,竟有零星灯火连成线,像是大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清河屯,还有更远的李家湾、赵庄、白杨寨……无数村庄彻夜未眠。
有人抄录田契,有人核对边界,孩童背诵《田政问答》,老人口述旧界。
一纸政令未曾抵达之处,人心早已觉醒。
她轻轻抚摸袖中那本《女人不说的话》,纸页粗糙,字迹歪斜,却重如千钧。
里面记下的不只是土地归属,更是几十年来被压在喉咙里的声音。
“你们以为我们在改律法?”她低声自语,像是说给风听,“不,我们只是给了你们说话的机会。”
忽然,远处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不是警讯,不是暴乱,而是一场篝火。
数百人围着新立的地界碑,齐声高呼:
“地是谁种的?我们!”
声音随风南下,穿林渡野,仿佛整片中原大地,都在缓缓醒来。
那一夜,王府高阁之上,苏锦黎久久未动。
萧澈也未再言,只望着北方的光,眼神深不见底。
清河屯的篝火未熄,消息已随商旅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