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我烧的不是香(2/2)
只是她们错了。
错在将“供奉”变成了“掠夺”,将“守约”扭曲成了“强迫升天”。
她们以为点燃足够的香,烧尽足够多的魂,就能重启旧约——殊不知真正的契约,从来不是靠恐惧和牺牲来维系。
更让她心口剧痛的是——
那碑文笔迹,竟与她前世执笔书写幽冥律令时的字迹,一模一样。
她曾是立约之人。
也是第一个毁约者。
而现在,这场由她亲手埋下的因果,终于化作瘟疫般的“香疫”,吞噬着整座皇宫。
沈青梧瘫坐在昭仪殿冰冷的金砖上,指尖颤抖,金钗坠地发出清越一响,像是断了的钟声。
她胸口剧烈起伏,那道银白冥途脉络已从心口蔓延至左肩,焦黑如焚过的经络,在皮肤下隐隐跳动,仿佛有火在骨髓里烧。
左眼视线模糊,世界被一层血雾笼罩,可她的神志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清醒得近乎残酷。
她刚刚亲手斩断的,不只是三百年的香疫执念,更是自己前世埋下的因果。
血还在滴,顺着指节滑落,在案几上那幅以判官血重绘的碑文虚影中洇开。
当“魂焚为引”四字被她的血浸透时,整个宫殿仿佛震颤了一下。
那一刻,她看见了——不是幻象,而是记忆的碎片:幽冥殿前,她执笔落墨,墨色如血,写下契约最后一行字。
那时她还是地府未封名的判官学徒,奉命与人间缔约。
她记得自己曾说:“香火通冥,贵在诚敬,不在牺牲。”
可后来呢?
后来世人忘了敬畏,只记住了“通冥”二字。
他们焚烧冤魂,以怨为引,妄图强行叩开黄泉之门。
地府震怒,香道崩毁,誓碑被封,立约者皆遭抹名……而她,作为执笔之人,成了第一个被清算的“毁约者”。
所以这一世,地府与她重订契约——不是恩赐,是赎罪。
“我代行判官之职,今断此伪誓——焚魂非供,香火非劫!”
她再次低语,声音沙哑如裂帛。
话音落时,血光炸裂,虚影碑文寸寸崩解,如同琉璃坠地,碎成无数残光,消散于夜风之中。
几乎在同一瞬,宫中所有燃着的香炉,无论贵妃寝殿中的沉水龙涎,还是冷宫角落里一缕残烟,齐齐熄灭。
无火自灭,无风自息。
整座皇宫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连更漏声都仿佛被吞噬。
空气里那股甜腻腥香,终于开始褪去。
她听见耳边响起一声极轻、极弱的呢喃,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从她心底浮起:
“姐姐……香终于……不哭了。”
烬儿。
那个早在三个月前就被炼成“香奴”的小宫女,魂魄早已碎成千缕,依附于每一炷香火之间,被迫诵念升天咒。
如今,她终于解脱了。
沈青梧闭上眼,一滴血泪从焦痕累累的左眼滑落。
她赢了这一局,可代价沉重。
冥途在她体内濒临失控,阳寿如沙漏倾覆,每一次动用判官之力,都是在往自己的棺材上钉钉子。
但她不在乎。
她从来就不在乎活多久,只在乎——谁该死。
窗外,雪不知何时下了起来。
萧玄策站在昭仪殿外的廊下,一身玄色龙袍融在夜色里,手中那枚从不离身的玉锁正在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似承受不住某种无形之力的冲击。
他望着殿内那道虚弱却挺直的身影,眸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震动。
他本以为她在破局——破香疫之局,破后宫之乱,破那些藏在暗处的阴谋。
可现在他明白了。
她不是在破局。
她是在重写规则。
以血为墨,以命为契,将早已崩坏的阴阳秩序,一寸寸重新校正。
她不是棋子,也不是棋手——她是执律者。
风雪扑面,他却恍若未觉。
远处,冷宫方向的地脉深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之物,在废墟之下,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