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我闻百魂哭不闻一缕香(2/2)
“你只知用它祭神。”沈青梧抹去血迹,唇角扬起一抹讥诮,“却不知,它本就是审判之源。”
她俯身,以血为墨,在青砖上疾书一字——赦!
非赦人,非赦罪。
赦香!
那一瞬,所有香奴动作齐齐一僵,香丝崩断,炉火倒吸,仿佛天地静默了一息。
素娘踉跄后退,怒极反笑:“你以为……这就赢了?”
她猛然转身,厉声下令:“脂娘!取‘魂烬香’来!”
殿角阴影中,脂娘佝偻而出,手中捧着一只漆黑陶罐,罐口封着三百缕青丝——每一缕,都来自一名被剜颅取脑的宫女。
罐盖开启刹那,一缕暗红香气,悄然弥漫。
沈青梧呼吸一滞。
那不是香。
是记忆的崩塌,是五感的剥离,是灵魂被一点点抽离躯壳的剧痛。
她忽然看见自己母亲的脸,又瞬间碎成灰烬;听见前世师父的呼唤,转眼化作厉鬼嘶嚎;她想抓住什么,却发现手心空无一物,连“我是谁”都在滑落……
意识如沙漏倾泻,只剩最后一点清明死死撑住——
不能倒。
至少……不能现在。
沈青梧跪在香渊焦土之上,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柄未出鞘却已寒意逼骨的剑。
魂烬香的气息如潮水般涌入她的七窍,每一缕都裹挟着三百宫女临死前的绝望与焚脑之痛。
记忆被撕扯成碎片——她是谁?
是赶尸人学徒?
是昭仪?
还是……一捧将熄的灰?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溃散的刹那,那句嘶哑的“别吸!那是你的命!”再度炸响耳畔。
烬儿。
那个被香针穿舌、整日守在焚炉边的小火童,竟敢撞破门柱冲入禁地?
可这念头只闪了一瞬,便沉入深渊。
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不是过往,而是舌尖猛然传来的剧痛——她咬破了自己最后一丝清明。
血味腥浓,顺着喉咙滑下,唤醒了判官血脉深处那一缕冷焰。
“你们炼香噬魂……”她低语,声音像是从地底爬出,“可曾想过——香,也能成狱?”
她反手一拍,将满掌香灰狠狠摁入鼻腔!
刹那间,肺腑如遭千针穿刺,五脏六腑都在逆转燃烧。
但她没有退,反而盘膝而坐,心口封印符轰然裂开一道细纹,幽光自瞳孔溢出,化作两道垂落的冥河之引。
香冥途——开!
以身为炉,以魂为引,以冥途之力逆炼香阵!
黑色旋涡自她头顶升起,如深渊倒悬,将四散弥漫的魂烬香尽数吞噬。
原本无形无相的香气,在场域中凝成实质般的暗红雾流,如百蛇归巢,尽数汇入她体内。
她坠了下去。
不是肉身,而是神识,跌入这片由万魂焚化所筑的“香渊世界”。
脚下是焦黑龟裂的大地,每一步踏出,都有无数残魂在裂缝中哀嚎抽搐。
头顶盘旋着一条巨大的香龙,通体由怨念与香烟织就,鳞片竟是无数扭曲的人脸,双目空洞,口不能言,唯有无声呐喊。
风里没有声,只有气味——甜腻、腐朽、绝望。
她一步步前行,耳边忽然响起极细微的蝉鸣。
小蝉之声,断续如泣。
那是初代宫女魂灵留下的执念残音,唯有通幽者可闻。
前世师父曾说:“冤魂不语,唯以虫鸣代泣。”她循声而去,穿越层层香雾,终见一株巨树矗立于渊心——树干非木非石,乃是由千年积怨与香骨堆砌而成,枝杈上悬挂着九百枚头颅,每一颗眼眶中都燃着幽蓝鬼火。
而树心深处,一名素衣女子被铁链钉穿四肢,胸口插着一根香针,正是当年第一个被献祭的宫女——香奴教所谓“通天”的开端。
“你被当成起点……也被当成祭品。”沈青梧跪下,指尖划破手腕,任判官血滴落焦土,“我不求你原谅,也不替任何人赎罪。”
她低声,如诉如誓:
“我认你之痛,承你之罪——今日,我不赦天,只焚你枷锁。”
话音落,大地震颤。
第一块焦土剥落,露出其下森森白骨;香龙发出一声闷吼,鳞片片片竖起,似有不甘。
而在现实世界的焚香殿中,炉火骤然转黑,所有香丝崩断如弦尽。
素娘踉跄后退,面色惨白:“不可能……魂烬香怎会反噬?!”
脂娘惊恐抬头:“主上,香渊……动了。”
殿角阴影里,烬儿伏在地上,嘴角溢血,手中紧握半截折断的香针——那是他从自己舌根拔下的控魂之器。
他望着沈青梧静坐的身影,眼中泪与血混流:
“娘娘……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