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香灰落处,骨成冢(2/2)
赶尸人学徒的秘法,可避秽气侵魂。
她知道,这殿中之香,已非人间气息。
推门刹那,异香扑面。
非檀非麝,非花非木。
那是千万魂魄哀嚎凝成的“悲息香”,闻之神智涣散,心魔丛生。
她眼前幻象迭起:前世师尊持刀向她,小蝉在火中尖叫,萧玄策站在高台之上,亲手将她推入冥河……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唤醒清明。
开启冥途微光,视野骤变。
殿中九十九座香炉排列成环,炉底压着生辰八字牌位,每一块都泛着死灰色。
炉火幽蓝,每燃一刻,便有一道残魂被硬生生抽出,化作青烟缠绕炉顶,盘旋升腾,竟形成一条巨大的“香龙”,鳞爪俱全,双目空洞,似在等待某种召唤。
沈青梧一步步走近炉阵核心。
她能感觉到,那里的阴气浓稠如液,连空气都在扭曲。
就在此时——
地底传来一声极轻的孩童低语,沙哑如炭渣摩擦:
“你来了……你是那个不怕香的人。”第169章香灰落处,骨成冢(续)
“你若去,香火会烧掉你的记忆——就像你忘了小梧一样。”
烬儿的声音干涩如枯枝刮过石板,却像一柄铁锤狠狠砸进沈青梧的心口。
她瞳孔骤缩,指尖猛地一颤。
小梧?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被封印多年的闸门,猝然裂开一丝缝隙——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一个扎着红绳的小女孩,在山野尸道边蹦跳着递来一朵野菊,笑得灿烂:“姐姐,这花能辟邪!”
可那画面只存了一瞬,便被灼热的灰风卷走,不留痕迹。
她确实不记得了。
不是遗忘,而是被剜去。
某种力量,悄然抹去了那段过往,连同情感与痛楚,一并深埋。
她盯着烬儿那双空洞焦裂的眼,声音冷得如冥河之水:“你说什么?”
“香能炼魂,也能焚忆。”烬儿缓缓抬头,虽无瞳孔,目光却精准落在她心口银脉的位置,“你每动一次冥途,香火就在啃噬你的过去。等银脉尽黑,你会忘了所有名字,忘了自己是谁……最后只剩一缕执念,沦为香龙口中钉。”
沈青梧沉默。
寒意从脚底蔓延至脊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终于明白了那些夜半惊醒时的空茫——为何她对前世的记忆总隔着一层雾,为何师尊临死前那一刀,她竟想不起动机。
原来,早已有人在暗中点燃了她的记忆之香。
但她没有退。
反而笑了,唇角扬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
“那就趁我还记得清楚——”她猛然抬手,手腕一翻,银刃划破皮肉,鲜血如注洒向九十九座幽蓝香炉,“把你们的根,连魂带忆,一起烧出来!”
血落即燃。
并非火焰,而是幽光暴涨。
判官之血触炉刹那,符文逆闪,整座炉阵剧烈震颤,蓝火忽明忽灭,如同濒死喘息。
盘旋于顶的香龙发出无声尖啸,鳞片寸裂,烟躯崩散,化作万千残魂哀嚎四溢。
中央主炉轰然炸裂!
一道焦黑身影自炉心冲出,浑身缠绕香钉锁链,脖颈、四肢、心口皆钉入七枚刻满咒纹的黑钉。
她悬浮半空,口不能言,唯有魂音如丝线般渗入沈青梧识海:
“我非自愿……素娘说,烧尽万魂,天门可开……可那天门……早已闭了……三百年前,地府断香路,人间信仰不再通神……我们只是祭品,喂养她的妄念……”
话音未落,殿外狂风骤起,屋瓦掀飞。
灰袍猎猎,素娘立于残月之下,足下踩着一道由香灰铺就的阶梯,缓步走入大殿。
她双目泛青烟,手中香铲轻扬,所过之处,空气凝成细碎香尘,簌簌落下,竟在地面堆出一座微型宫城轮廓。
“判官大人,你来得正好。”她声音空灵,似从极远之地传来,“冬至还有七日,九千炉火,等你点灯。”
沈青梧缓缓起身,血迹顺指尖滴落,在青砖上绘出冥途残纹。
她望着素娘,眸中无惧,唯有一片冰封的怒焰。
原来如此。
这不只是复仇之地,更是一座以冤魂为柴、怨念为引的巨型祭坛。
而素娘,早已不是人。
她是香奴教主,是第一个被炼却未死的“香母”,三百年来借人香共祭苟延残喘,妄图重开天门,成为被万民供奉的“神”。
可笑的是,她所信奉的神明,早在三百年前就弃世而去。
“你不该唤醒初魂。”素娘轻叹,香铲一挥,那焦黑宫女残魂顿时被无数香丝缠绕,硬生生拖回炉中,“香阵根基已动,七日后冬至子时,百炉归心,香龙蜕形——届时,我不需要你点灯,我只需要你的命,作为最后一味‘判官香’。”
狂风呼啸,殿内香灰如潮涌动,形成一道封锁结界。
但沈青梧只是静静站着,任风吹乱长发,血染衣袖。
她看着那重新闭合的主炉,听着烬儿在角落微弱的呼吸,感受着心口银脉越来越刺骨的寒意。
可也正因如此——
她更要抢在记忆彻底消散前,亲手,把这座香渊,烧成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