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你走的那天路还没画完(2/2)
她不是不想放手。
她是怕一旦松手,孩子就再也不回头了。
林野站在阳台上,望着那条仍未完成的路径。
晨光微熹,水泥地上的蜡笔印记在湿气中微微发亮,像一条通往未知的隐秘小径。
她不知道这一走,会不会成为真正的告别。
也不知道,当她背起包走出门时,母亲是否还会像从前那样拦在门口,用虚弱的身体挡住去路。
但她知道,有些路必须有人先迈出第一步——哪怕那一步,会踩碎三十年的沉默与枷锁。
夜风拂过山茶新叶,露珠坠下,正落在“走”字最后一捺,像句号,也像启程。
林野背起包,站在玄关前的那一刻,呼吸微微一顿。
门还没开,可她已听见里面细微的摩擦声——像什么硬物在水泥地上缓慢划行,断续、执拗,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沉重。
她迟疑着推开门缝,目光落处,心口猛地一缩:周慧敏跪在门槛内侧,佝偻着背,手里攥着半截断裂的红色蜡笔,正一笔一画地补全那条未竟的路径。
她的手腕颤抖,每一笔都压得极深,仿佛不是画在地上,而是刻进骨头里。
林野放下背包,轻手轻脚蹲下,“妈,我来吧。”
周慧敏摇头。
动作很慢,却坚决。
她没看女儿,只是将蜡笔更紧地抵住地面,继续描摹那歪斜却执着的脚印。
阳光从窗隙斜切进来,照见她鬓边花白的碎发、脱线的袖口,还有指节上因用力而泛白的褶皱。
那一瞬间,林野忽然觉得母亲不像个病人,倒像个守墓人,在为一条尚未终结的路立碑。
最后一捺拖得极长,几乎要越出门垫边界,像是强行把“走”字写成一个开放的邀请,而非封闭的诀别。
终于停笔时,周慧敏喘了口气,抬起脸,浑浊的眼底竟有光闪动。
她抬起枯瘦的手,先指向林野的脚——赤裸的、沾着晨露凉意的足底,又缓缓移向那道红线,眼神坚定,近乎命令:踩上去。
荆棘纹身就在这一刻开始发烫。
不是往日那种刺穿神经的痛,也不是他人情绪倾轧下的溃烂感,而是一种陌生的灼热,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如同冻僵的血脉被温水缓缓注入,胀痛中生出微弱的生机。
她慢慢跪坐下来,指尖轻轻触碰那未干的蜡笔痕迹,粗糙、温热,还带着母亲掌心的余温。
然后,她赤脚踏上那条线。
一步,再一步。
脚底碾过红痕,留下模糊的印迹。
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推起靠在墙边的自行车,金属车把在晨光中泛出久违的光泽。
江予安修了一整夜的车,链条不再滞涩,铃铛轻晃时发出清脆的一响,惊飞了屋檐下打盹的麻雀。
门被拉开,风涌进来。
她走出去,合上门的动作轻得像怕吵醒一场梦。
巷子静谧,青石板路上浮动着薄雾,远处传来早班电车启动的嗡鸣。
她骑上车,踏板转动的第一圈有些吃力,像是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直到拐过第三个弯,心跳才渐渐平复。
可就在这时,她摸了摸口袋——充电器忘了带。
林野咬唇,犹豫片刻,还是调转车头。
巷口那栋旧楼静静矗立,窗户闭合如昨。
她轻轻推开虚掩的家门,鞋也没换,蹑手蹑脚穿过客厅。
厨房空无一人,茶杯还搁在桌上,咖啡渍已凝成一圈褐色的环。
她朝卧室走去,门半掩着,透出一线昏黄。
然后,她听见了歌声。
荒腔走板,断断续续,调子跑得厉害,却固执地重复着同一个旋律——是《野性的呼唤》的片头曲,那部她小时候偷偷躲在被窝里看的老电影,主题曲讲的是远行与归来,自由与归属。
周慧敏蜷在床角,怀里紧紧抱着那条褪色的红围巾——曾盖在她打字机上的那条,也是林野少年时写小说被撕毁那天,唯一没被烧掉的东西。
她轻轻摇晃身体,像哄孩子入睡般哼唱,声音低哑,泪珠却一颗颗砸在布面上,洇开深色斑点。
林野站在门口,没出声,也没进去。
她终于懂了。
母亲不是放她走。
她是把自己留下来,替她把舍不得,一字一句,唱完。
窗外,天光正一点点铺满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