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遗忘与记忆(2/2)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旧怀表,打开,里面没有照片,只有根细细的红绳:“这是我们结婚时,她给我系的,说‘牵着,就不会丢’。现在她忘了为啥系,可我还戴着。有时候她烦躁,我把这绳放她手里,她摸着摸着就安静了。”
迪卡拉底看着那根红绳,轻声说:“记忆就像水里的沙,会慢慢沉下去,可有些东西比沙沉得深——就像这红绳,像钢琴键的触感,像糖醋鱼的味道,它们不是记在脑子里,是记在骨头里,记在手上的劲儿里。”
“可医生说,她以后可能连琴都不会弹了。”老周的声音有点发颤,“到时候,她啥都不记得了,那‘她’还在吗?”
苏拉想起奶奶去世前,躺在床上认不出人,却能哼出小时候哄她睡觉的童谣。那时候她觉得,奶奶就算忘了全世界,也没忘了爱她。“我觉得在。”她说,“就像老房子,墙塌了,梁断了,可地基还在。那些刻在地基上的东西,就是‘她’。”
林阿姨忽然又开始弹琴,这次弹得很流畅,是《婚礼进行曲》。老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跟着节奏轻轻拍手。弹到一半,林阿姨停了,转头看着老周,问:“我们……认识吗?”
“认识。”老周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们认识一辈子了,你是我媳妇,我是你老伴。”
林阿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低下头弹琴,嘴角带着笑。
离开疗养院时,玉兰花开得正盛,香味飘了一路。老周送他们到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根红绳。“有时候我也怕,怕她最后连这绳都不摸了。”他说,“可护工跟我说,她夜里睡觉,总往我常坐的那边挪,好像知道旁边该有人似的。”
“那就是没忘。”迪卡拉底说,“有些东西不用记,就像树往太阳那边长,不用教,是根里带的。”
马克回头望了望活动室的窗户,钢琴声还断断续续地飘出来,像在跟他们道别。他忽然明白,所谓的“我”,不只是脑子里记的那些事,还有手上的习惯,心里的牵挂,就算忘了源头,这些东西也会像蒲公英一样,落在日子的缝隙里,悄悄发着芽。
“下次来,我带本乐谱,教阿姨弹首新歌试试。”小雅说。
“她可能学不会。”苏拉说。
“学不会也没事。”马克看着远处的玉兰树,“至少她能闻着花香,能摸着琴键,这就够了。”
老周站在门口挥着手,手里的红绳在风里轻轻晃。阳光落在他和林阿姨的背影上,像给他们镀了层金边,明明是两个身影,却看着像一个整体,谁也拆不开。
走在疗养院的小路上,护工说:“周大爷每天给林阿姨读以前的信,虽然她听不懂,可他说‘读着读着,就像她还记着’。”
迪卡拉底停下脚步,望着天上的云:“记忆会消失,可两个人一起走过的日子,会变成别的东西——可能是一根红绳,可能是一段旋律,可能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这些东西在,‘我’就在,‘我们’就在。”
风把玉兰花香送得更远,好像连空气里都藏着没说出口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