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血雨中原:孤剑裂长云(下)(2/2)
“好样的!”李锦精神一振,“一团、二团残部!向镇中心收缩!依托房屋,逐屋抵抗!三团!给我把冲进来的骑兵,堵死在巷子里!关门打狗!”
命令被迅速执行。冲入镇内的冯军骑兵,陷入了狭窄街道的泥潭。他们的速度优势荡然无存,反而成了机枪和手榴弹的活靶子!不断有骑兵被从马上打落,战马受惊嘶鸣,在混乱中冲撞践踏。忠贞师的士兵们则利用熟悉的地形(虽然也是刚抢占),从窗口、屋顶、断墙后射出致命的子弹,投掷着手榴弹!白刃战在每一条小巷、每一座院落内爆发!朱仙镇,这个千年古镇,瞬间化作了血肉横飞的巷战地狱!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正午。冯军骑兵付出了惨重代价,却始终无法完全肃清镇内顽抗的第七军,更无法突破镇子向东威胁开封。后续的冯军步兵主力赶到,面对已成刺猬的朱仙镇和源源不断赶来的蒋军援兵,攻势渐颓。
“撤!”冯玉祥无奈地下达了命令。西北军的骑兵和步兵,如同退潮般撤出了朱仙镇,在镇外构筑阵地,与第七军形成对峙。朱仙镇,这座流淌着英雄血与百姓泪的古镇,终于被忠贞师用血肉之躯,死死钉在了第七军手中!开封的门户,守住了!
消息传回南京,举朝震动!蒋介石亲发电文嘉勉:“慕韩忠勇,力挽狂澜于既倒!朱仙镇一役,挽开封之危,挫冯逆之锋,功在党国!第七军浴血奋战,忠贞可昭日月!特予全军通令嘉奖!”
1930年深秋,持续半年之久、席卷整个中原大地、吞噬了数十万生命的中原大战,终于在各方精疲力竭、国际压力以及张学良东北军入关“武装调停”的复杂局面下,落下了帷幕。蒋介石的南京国民政府,在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后,艰难地维持了名义上的“中央”地位。硝烟渐散,疮痍满目。
南京,黄埔路中央军校大礼堂。一场规模空前的“中原戡乱胜利暨将领晋衔授勋典礼”正在举行。礼堂内将星云集,气氛肃穆而热烈。巨大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悬挂在主席台中央,两旁是孙中山遗像和“亲爱精诚”的校训。
李锦站在授勋队列的最前列。他一身崭新的陆军中将军礼服,金色的领章上两颗将星闪耀,肩章上的金色流苏垂至臂弯。左胸,除了北伐时期的勋章,又多了一枚刚刚被别上的、金光闪闪的“青天白日勋章”——这是国民政府的最高军功勋章。他的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眼神深邃,看不出丝毫的激动或喜悦。唯有那挺直的脊背和紧抿的嘴唇,透着一股历经血火淬炼后的、磐石般的坚毅。
扩音器里传来司仪高亢的声音:“…兹授予国民革命军第七军中将军长李锦,青天白日勋章!表彰其在兰封战役、朱仙镇战役中,指挥若定,身先士卒,力挫强敌,扭转战局,为党国立下赫赫殊勋!”
掌声如同潮水般响起,镁光灯疯狂闪烁。蒋介石亲自走上前,脸上带着矜持而满意的笑容,亲手将那枚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勋章别在李锦胸前,并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慕韩!国之干城!忠贞无双!好好干,党国倚重甚深!”
“谢校长栽培!职定当肝脑涂地,效忠党国!”李锦的声音洪亮、清晰,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无可挑剔。他挺胸,抬头,对着蒋介石,对着主席台,对着满堂将星和闪烁的镜头,行了一个最标准、最庄重的军礼。动作刚劲有力,姿态无可指摘。
唯有站在他侧后方的参谋长陈瑜,在雷鸣般的掌声和耀眼的闪光中,捕捉到了军长那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难以言喻的疲惫与荒诞。那眼神,仿佛穿透了这金碧辉煌的礼堂,穿透了掌声与荣耀,看到了罗王车站堆积如山的灰色军装尸体,看到了朱仙镇断壁残垣间流淌的、分不清敌我的暗红血河,看到了济南街头惨死的同胞,看到了皇姑屯冲天的烟云…这枚沉甸甸的勋章,这身光鲜的将服,这震耳的掌声,竟是由如此深重的血泪与同胞的骸骨铸就!
授勋仪式在雄壮的军乐和经久不息的掌声中结束。将星们互相道贺,气氛热烈。李锦被簇拥着,接受着同僚的祝贺,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得体的微笑。他周旋其间,言谈举止无可挑剔,一个功成名就、深得领袖器重的“忠贞名将”形象跃然台上。
只有当他独自一人,站在礼堂侧门回廊的阴影里,避开喧嚣与闪光时,那挺直的脊背才几不可察地微微松弛了一丝。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胸前那枚冰冷的、沉甸甸的青天白日勋章。金属的寒意透过礼服,直刺心扉。他望着窗外南京城灰蒙蒙的天空,左肩深处那永不愈合的旧伤,传来一阵熟悉的、锥心刺骨的剧痛。
勋章冰冷,血犹未寒。一个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冰冷地回响。这身中将军服,如同黄金打造的枷锁;这枚青天白日勋章,是同胞鲜血凝固的烙印。中原的战火虽暂熄,但这片土地上裂痕纵横,危机四伏。外有强寇虎视眈眈,内有倾轧永无休止。而他这把名为“忠贞”的利剑,在血雨腥风中晋升至权力的高处,却也置身于更加凶险莫测的漩涡中心。
未来的路,如同这南京深秋的暮色,晦暗不明,荆棘密布。只有那颗在历史夹缝中顽强搏动的心脏,和那深藏于荣耀枷锁下的、永不磨灭的锋芒,在无声地诉说着挣扎、坚守与未卜的前程。他整了整领口,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腰背,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峻,大步走出回廊,重新融入那片由权力、荣耀与血腥共同编织的迷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