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安赌局陷绝境(2/2)
还是那枚骰子。
鲜红的一点,如同嘲讽的眼睛,静静地、无情地望着薛斩。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薛斩雄健的身躯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踉跄着向后倒退,撞在身后的花梨木屏风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灰,眼神涣散,失去了所有光彩,嘴唇哆嗦着,却连一个音阶都发不出来。
完了。
父亲薛轨当年在陇右血战突厥,为救当时还是秦王的陛下,身中数箭,马革裹尸换来的爵位和这点微薄家业,被他这个不肖子,一夜之间,输了个干干净净!
无尽的悔恨、恐惧、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能感觉到周围兄弟们的焦急、无奈,甚至能听到程处默压抑的低吼,但这些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薛县男,承惠了。”崔琰慢悠悠地站起身,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借据,轻轻吹了吹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胜利者笑容,“三千贯,限期三月。若是逾期……呵呵,贵府的田产宅邸,可就归我崔家所有了。”
他目光轻飘飘地扫过程处默、秦理等一众脸色铁青的武将子弟,语气带着淡淡的、却更伤人的嘲讽:“诸位小公爷、小将军,今日可都是见证。”
“崔琰!我**你祖宗!”程处默再也按捺不住,指着崔琰的鼻子破口大骂,“肯定是你这厮搞的鬼!不然薛二怎么会连输这么多把!”
崔琰面色一沉,折扇“啪”地打在掌心:“程处默!注意你的身份!赌局是薛斩自愿的,借据是他亲手画的押,何来搞鬼之说?莫非卢国公府,也要学那市井无赖,输打赢要不成?这长安城,还没轮到你们程家一手遮天!”
“你!”程处默气得双眼喷火,就要扑上去动手。
“处默!”秦理死死拉住他,手臂如同铁箍,他眼神冰冷地看向崔琰,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崔二郎,山水有相逢。今日之事,我们兄弟,记下了。”
崔琰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带着世家子特有的优越感:“秦兄弟言重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不再理会这些愤怒的武将子弟,目光重新落回到失魂落魄的薛斩身上,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薛县男,看你如此模样,我倒有些不忍了。若是实在艰难,看在同辈的份上,我倒可以替你向家中长辈求求情,或许……能宽限些时日,或者,减免些利息?”
这看似好意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薛斩的心口,是比直接的嘲讽更甚的羞辱!
薛斩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盯着崔琰。原主那混账莽撞的性格,在这一刻被极致的屈辱和绝望点燃,一股不管不顾的蛮横之气爆发出来。
“崔!琰!”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你少在那里假惺惺!”
他挣扎着想站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摇晃,全靠身后的屏风支撑。
“老子……老子是输了!老子认!”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但你想看老子给你跪下求饶?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他目光扫过程处默、秦理、尉迟宝琳这些为他焦急、为他愤怒的兄弟,一股莫名的酸楚冲上鼻腔,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三千贯……三千贯是吧?”他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子……老子就是卖身为奴,去做苦力,也……也还你!”
“我们走!”
他用尽最后力气吼出这一句,不再看崔琰那令人作呕的嘴脸,猛地转身,脚步虚浮踉跄,却固执地向着雅间外冲去。
程处默和秦理恶狠狠地瞪了崔琰一眼,连忙带着尉迟宝琳等人跟上,簇拥着几乎站立不稳的薛斩,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聚宝”雅间。
身后,传来崔琰轻飘飘的、如同附骨之疽的声音:“薛县男,慢走。别忘了,三月之期……”
走出千金赌坊,冰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吹得薛斩一个激灵,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与绝望。坊间的喧嚣丝竹,此刻听来无比刺耳。
他停下脚步,望着眼前这座灯火璀璨、繁华似锦的长安城,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冰冷。三千贯的巨债,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他的肩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程处默一拳捶在旁边的坊墙上,低声骂道:“狗日的崔琰!迟早有一天……”他看向薛斩,又是气恼又是担忧,“薛二,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秦理拍了拍薛斩的肩膀,沉声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回去从长计议,总有办法。”
薛斩怔怔地站着,没有回应。原主的意识被巨大的打击和酒精折磨得昏沉混乱,只有那“三千贯”和崔琰嘲讽的脸在不断盘旋。
他猛地弯腰,扶着墙角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程处默和秦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他们默默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几乎虚脱的薛斩。
“走,先回国公府。”程处默低声道。
一行人搀扶着薛斩,沉默地融入了长安城迷离的夜色之中。他们的背影,在辉煌的灯火下拉长,显得格外落寞与沉重。
属于薛斩的绝境,已然降临。而那场改变命运的异世灵光,还需在肉体的痛苦与深沉的昏迷后,才会在第四章的柴房中,悄然苏醒。
前方的路,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