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试剂6(1/2)
自那次失败的、带来痛苦回响的共振实验后,实验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藻荇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工作的堡垒,但工作的性质已然改变。那些试图剖析光河、逆向工程公式的激进研究被彻底封存,如同被贴上封条的禁忌知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基础、更为谨慎的系统维护与环境监测。
她像一只受伤的母兽,舔舐着伤口,同时以加倍警惕的目光守护着她的巢穴和巢穴中那只对危险一无所知的幼雏。对晨曦,她保持着一个精确计算过的距离——足够近以确保其安全,足够远以避免任何可能引发不稳定因素的接触。她的指令更加简洁,解释愈发贫乏,仿佛多一个字都会泄露她内心翻涌的熔岩。
晨曦则陷入了一种茫然的沉寂。那日共振实验带来的短暂却剧烈的痛苦,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她空白而安宁的世界。那些不属于她、却又仿佛从她骨髓深处渗出的冰冷、窒息和绝望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她不再像初生时那样,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和跃跃欲试的活力。她常常独自坐在观察窗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望着窗外那条幽蓝的光河,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惊叹,而混合了困惑、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以及那种挥之不去的、“空落落”的感觉被放大了无数倍后的迷茫。
“博士,”有一次,在藻荇例行检查生命维持系统时,晨曦轻声开口,目光依旧黏在窗外,“那条河……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
藻荇操作着控制面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声音平稳无波:“它只是一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能量形态。不必过多关注。”
“可是……”晨曦转过头,看向藻荇的背影,那双恢复了部分血色的唇微微抿起,“那天……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很伤心……”
藻荇的脊背瞬间绷紧。她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手中的操作速度。“那是实验设备过载产生的噪音干扰,结合你当时的生理状态产生的错觉。”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终结意味,“忘记它。”
晨曦张了张嘴,看着藻荇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仿佛覆盖着一层冰壳的侧影,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回了头,将视线重新投向那片幽蓝。错觉吗?那冰冷的触感,那心碎的哭泣声,如此真实,仿佛烙印在她的灵魂上,而非仅仅是耳朵里。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会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藻荇越是回避,越是试图用理性的高墙将过去封堵,晨曦心中的疑云便越是浓重。她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藻荇,观察这个实验室。她注意到藻荇偶尔会对着某个空无一物的角落失神,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注意到她即使在睡眠中(如果那浅薄而惊醒的状态能被称为睡眠),眉头也总是紧紧锁着,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注意到她对自己那种复杂难言的眼神,有时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那眼神里饱含着一种几乎要将她自己焚毁的、深沉的痛苦。
那些被藻荇定义为“旧资料”的画作,对晨曦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她不再满足于远远地看着那个纸箱,开始趁藻荇沉浸在工作时,偷偷溜进储物间,将那些充满痛苦挣扎痕迹的纸张一张张摊开,仔细研究。
扭曲的线条,压抑的色彩,反复涂写的绝望诘问……这些画面让她感到不适,甚至有些害怕,但同时又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让她无法移开目光。她用手指临摹着那些狂乱的笔触,试图理解作画者当时的心境。当她抚过那句[时间错了?记忆错了?还是我错了?]时,心脏会莫名地一阵抽紧。
她发现,这些画并非完全杂乱无章。除了之前发现的、与引力波数据相似的微小波纹,在一些以暗色调为主的画作边缘,偶尔会出现一些极其纤细、颤抖的、如同星光般的银色或白色线条。这些线条试图突破那些浓重的黑暗和混乱,勾勒出一些模糊的轮廓——有时像是一双交握的手,有时像是一个依偎的剪影,有时甚至像是……一个极其简略的、代表无限的莫比乌斯环符号。
这些微弱的“光”,与画面主体传递出的痛苦和绝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依旧固执地闪烁着某种……希望,或者说,是某种极其强烈的眷恋。
这些画,是藻荇博士画的吗?她是在怎样的状态下,画出这些既绝望又仿佛蕴藏着微弱希冀的东西?那个“我”,到底指的是谁?
晨曦的心中被越来越多的谜团充斥。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者,闯入了一个充满悲伤故事的废墟,却找不到任何解读的线索。而藻荇,那个唯一的知情人,却用沉默和疏离,将她牢牢地挡在了真相的大门之外。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加上那日益清晰的、源自未知根源的空虚感,让晨曦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她必须知道真相。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是为了填补内心深处那个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空洞,为了理解藻荇眼中那化不开的痛苦,也为了弄明白,自己究竟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机会在一个“夜晚”降临。实验室模拟的昼夜循环进入休眠期,光线调至最低。藻荇似乎因为连续的高强度工作,在主控台的椅子上陷入了极其深沉的、短暂的睡眠,呼吸沉重而均匀。
晨曦屏住呼吸,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主控室。她的目标,是藻荇从不让她触碰的、那台连接着实验室核心数据库的私人终端。
她知道风险。如果被藻荇发现,那层本就脆弱的平静假象可能会彻底破碎。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那种对自我认知的渴望,如同饥渴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
终端需要权限。晨曦试了几个她能想到的、与藻荇相关的数字组合——实验室编号、某些常数,甚至她醒来那天的日期,都失败了。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她的目光落在了藻荇放在控制台角落、那个她从未见藻荇打开过的、看起来像是私人物品的金属盒上。
盒子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角,刻着一个极其精细的、由两个交错的莫比乌斯环构成的图案。
鬼使神差地,晨曦尝试将这个图案的简化几何特征转化为数字坐标,输入了权限框。
“滴”的一声轻响,验证通过了。
晨曦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出胸腔。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点开了数据库。
里面没有她想象中的、记录着前因后果的日记或文件。大部分区域都被加密,或者充斥着各种她完全看不懂的物理模型和实验数据。但有一个文件夹,名称很简单,叫做[观测记录]。
她点了进去。
里面是一段段简短的、日期混乱的、像是随手记下的文本碎片。字里行间充满了疲惫和某种压抑的情绪:
[标准历7.3.15乱鸣情况恶化。止痛剂效果减弱。她抓着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说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星星,在冰冷的真空里燃烧。我告诉她,星星很美。她笑了,说燃烧很疼。]
[标准历7.4.02参数修正率提升至8.5%。记忆节点‘初遇实验室外的雨’丢失确认。她今天问我是否喜欢下雨。我说不喜欢。她看了我很久,说‘我记得你喜欢的’。那眼神,像碎了玻璃。]
[标准历7.5.19她几乎无法进食。靠营养液维持。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会哼一首我从未听过的、调子很奇怪的歌。说那是她家乡的童谣。我录下来了。不知道还能听几次。]
[标准历7.6.30最后一次全身扫描。癌细胞扩散指数……无法直视。她反而很平静,说‘藻荇,别太累了’。到底是谁在安慰谁?]
[事件日时间未知成功了。也失败了。她醒了。她不记得了。为什么我还记得?公式……代价……记忆……质量……光河……]
文字到此戛然而止。
晨曦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乱鸣……癌细胞……疼痛……记忆丢失……代价……光河……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一把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插入了她记忆的锁孔,却无法顺利转动,只带来一阵阵剧烈的、仿佛要撬开头骨的刺痛和眩晕。
那个病弱的、痛苦的、名叫乱鸣的女子……就是她?或者说,是“之前”的她?藻荇博士眼中深沉的痛苦,是因为“她”的死亡和……被遗忘?那条光河,与“她”的消失有关?藻荇博士所做的实验,是为了救“她”,而代价是……记忆?
“她”就是乱鸣?
这个认知如同宇宙大爆炸,在她空白的大脑里轰然炸响。无数模糊的、带着强烈情绪的碎片如同被引力拉扯的星尘,开始向她汇聚——消毒水的味道,冰冷的针头,呼吸困难的窒息感,还有……还有藻荇那双总是带着红血丝、却无比温柔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不……”一声痛苦的呜咽从喉咙里溢出,晨曦踉跄着后退,撞倒了旁边的仪器支架,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巨响。
藻荇被瞬间惊醒。
她看到站在终端前、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剧烈颤抖的晨曦,以及屏幕上那敞开的、属于[观测记录]的界面。一瞬间,藻荇的脸上血色尽失,那双总是压抑着情绪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恐慌的神色。
“你……你看了什么?”藻荇的声音尖锐而嘶哑,她猛地站起身,冲向终端,想要关闭界面。
“乱鸣……是谁?”晨曦却猛地抬起头,泪水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她死死盯着藻荇,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质问,“我……我是谁?!藻荇!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这一声“藻荇”,不再是疏离的“博士”,而是带着某种沉睡已久、被强行唤醒的、熟悉的绝望和依赖。
藻荇的动作僵住了。她看着晨曦布满泪水的脸,那双与乱鸣一般无二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她曾无比熟悉的痛苦和迷茫。高墙在崩塌,封印在松动。她最害怕发生的事情,正在以最猛烈的方式上演。
“你……”藻荇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谎言、所有的掩饰,在此刻都变得苍白无力。她看着晨曦,看着这个她倾尽所有、背负着双重痛苦才换回来的存在,心中那座由理性、责任和悔恨构筑的堤坝,终于在这一声质问下,轰然倒塌。
疲惫。无尽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累了。真的太累了。
“……你是晨曦。”藻荇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彻底放弃挣扎后的虚无,“一个……新的开始。”
“那乱鸣呢?!”晨曦激动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抓住藻荇的衣领,“那个生病的!痛苦的!被你记录下来的乱鸣呢?!她去哪里了?!为什么我看到那些文字……会觉得……会觉得那么疼?!好像那些事情……都发生在我身上一样!”
她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藻荇最后的防线。那些被转移的、属于乱鸣的痛苦记忆残渣,似乎因为晨曦接触到了关键的“信息锚点”(那些观测记录),而开始了更加剧烈的躁动。
藻荇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令人心碎的质问和眼前这张与爱人重叠的脸。她无法再逃避了。
“她……”藻荇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就是你……的一部分。或者说……是构成你的……代价。”
她选择了坦白。以一种极其精简的、剥离去所有情感和细节的、近乎残酷的物理学术语。
她告诉晨曦,乱鸣是身患绝症的、原本的个体。她,藻荇,进行了一项极其危险的物理实验,试图逆转时间拯救乱鸣。实验“成功”了,乱鸣的肉体被修复,恢复了健康。但代价是,所有与她们共同经历、与病痛相关的记忆,作为“质能”被从时空结构中剥离,形成了窗外那条光河。而晨曦,是这个过程的产物,一个承载了健康肉体、但被“净化”了相关记忆的新生意识。
她省略了记忆残渣转移的细节,省略了那公式如同诅咒般的恶毒机制,只给出了一个冰冷的结果。
“……所以,”晨曦听完,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身体摇摇欲坠,眼神空洞地望着藻荇,“我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只是……一个被删改过的……复制品?一个……用过去爱情的记忆……换来的……活着的躯壳?”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藻荇的心脏。
“不!”藻荇猛地睁开眼,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你不是复制品!你就是你!晨曦!乱鸣的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在你身上延续……”
“延续?”晨曦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自嘲,“延续什么?延续这具健康的身体?那她的痛苦呢?她的记忆呢?你们的爱情呢?那些东西……都变成了外面那条冰冷的河吗?!”
她指向窗外的光河,泪水奔涌而出:“所以你看着我的眼神总是那么奇怪……所以你从不让我靠近真相……因为你透过我,看到的是她!你救活了我,却永远失去了她!你把我困在这里,守着这条由你们爱情坟墓变成的河!”
“不是这样的!”藻荇试图解释,试图抓住那正在滑向深渊的身影,但她的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
“那是怎样的?!”晨曦几乎是在嘶吼,多日来的困惑、那共振实验带来的恐惧、以及此刻知晓真相后的巨大冲击和荒谬感,彻底摧毁了她的理智,“你告诉我啊!藻荇!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救我,是因为我是‘晨曦’,还是因为……我是‘乱鸣’留下的一具空壳?!”
这个问题,像最终审判的法槌,重重落下。
藻荇僵在原地,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能说什么?最初的动机,当然是为了乱鸣。甚至现在,她守护晨曦,又何尝不是因为晨曦承载着乱鸣的生命?她无法将晨曦和乱鸣彻底割裂开来看待。这对晨曦不公平,但这却是血淋淋的事实。
她的沉默,等于给出了最残忍的回答。
晨曦眼中的光芒,在藻荇的沉默中,一点点熄灭了。那里面最后一丝属于“晨曦”的、纯粹的好奇和活力,仿佛也随着这真相的揭露而消散,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了然的悲伤。
她不再看藻荇,也不再看那条光河。她缓缓地、一步步地后退,退向生活区的方向,仿佛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木偶。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声音飘忽得像一声叹息,“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多余的存在……”
说完,她转身,走进了生活区的阴影里,关上了门,将藻荇和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彻底隔绝在外。
藻荇独自站在主控室中央,仿佛被遗弃在宇宙的废墟里。耳边回荡着晨曦最后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
她输了。输掉了这场与命运、与公式、与自己的战争。她不仅失去了乱鸣,现在,连她拼命换来的“晨曦”,也即将被她亲手推入痛苦的深渊。
她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连绝望都无法形容的冰冷和虚无。
就在这无边的死寂中,异变发生了。
观察窗外的荧光之河,毫无预兆地,开始剧烈地涌动!
不再是之前那种静谧的、仿佛永恒般的流淌。而是如同海啸般掀起滔天巨浪,幽蓝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爆发,将整个实验室映照得一片诡谲!光芒不再是均匀的,而是出现了无数清晰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亮色条纹和暗色涡旋,它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复杂度交织、碰撞、旋转!
同时,实验室内部,所有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控制台上的屏幕雪花乱窜,刺耳的、各种频率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如同末日交响曲!能源读数剧烈波动,空间结构传感器发出凄厉的尖啸,显示实验室周围的时空曲率正在发生极其剧烈的、不稳定的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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