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谈春秋胸罗锦绣 讲礼制口吐珠玑(2/2)
《春秋》有通例,有特笔。像旧史记载的日月就沿用其日月,记载的名称就沿用其名称,以及结盟就写结盟、会盟就写会盟之类,都依照旧史,没什么增减,这是通例;而旧史没记载、圣人写上以表明意义,或者旧史有记载、圣人删掉以表示告诫的,这就是特笔。比如“元年春正月”是旧史的原文,加上“王”字就是圣人的特笔。晋侯召见天王,这事在先儒的《传》里有记载,圣人却写“天王在河阳狩猎”,是为了维护天下的礼法;宁殖把君主赶出去,诸侯的史册里都记了他的名字,圣人却写“卫侯出逃”,是为了给君主提个醒;不只写仲子,而写“惠公仲子”;不只写成风,而写“僖公成风”;不写陈黄,而写“陈侯之弟黄”;不写卫絷,而写“卫侯之兄絷”;阳虎是家臣,却写他是“盗”;吴楚僭越称王,却称他们为“子”;还有像纠不写“齐”,小白却写“齐”;突不写“郑”,忽却写“郑”;立晋君却写“卫人”;立王子朝却写“尹氏”,这些都是圣人的特笔。
所以说:“《春秋》记载的事是齐桓公、晋文公之类的,文字是史书的写法,其中的义理是孔子私下采用的。”学者看《春秋》,就必须知道什么是通例、什么是特笔,才能明白其中的大义。总之,《春秋》这本书,圣人写得光明正大,不过是直接记载事情,好的坏的,都清清楚楚。而救世的心意,才是这本书的主要宗旨。若花说自己是妄加议论,不知道对不对,还请亭亭指点。
亭亭说若花姐姐讲的深得《春秋》的主旨,她只有佩服的份。接着又说自己还有件事想请教,问闺臣和若花肯不肯赐教。闺臣让她详细说说。
亭亭说:她听说古代的《礼》遭受了秦代的焚书之祸,现在留存的只有《周礼》《仪礼》《礼记》,世人叫它们“三礼”。要是论古《礼》,恐怕没有比这更古老的了。但从汉、晋到现在,历朝都各自撰写了礼制,不知道这些是各自创新的礼制,还是都依据旧有的典籍?至于三礼各家的注疏,到底哪一家的好呢?希望能给我详细讲讲。
若花听了,暗暗吐舌头,心想这黑女怎么突然抛出这么大的题目!三礼各家的内容就够说一阵了,她还加上历朝的礼制,简直就像大海捞针一样,都不知道从哪说起,恐怕今天要出丑了。若花心里头正琢磨着呢,闺臣就开口回答了。
闺臣说:她听说《宋书·傅隆传》里讲:“《礼》是三千根本,是人伦的最高准则。用在国家层面,君臣能因此相互尊重亲近;用在婚礼冠礼上,年少年长的能因此有仁爱之心,夫妻能因此义顺相处;用在乡里,朋友能因此获得三种益处,宾主能因此相互敬让。《乐》的五声、《易》的八象、《诗》的《风》《雅》、《书》的《典》《诰》、《春秋》的劝惩、《孝经》的尊亲,这些都是在《礼》的基础上才确立的。唐、虞时期,祭天之类的是大礼,祭地之类的是地礼,祭宗庙之类的是人礼。所以舜命令伯夷掌管三礼,好用来统括天地,规划阴阳,治理万物,修饰六情,这些都是用礼来节制。”
但《魏书》里说“三皇的礼各不相同”,又说“时代变了礼也会变”。所以殷代在夏代礼制的基础上有所增减,商纣无道,雅章湮灭。周公挽救乱世,大力制定礼仪,用吉礼敬鬼神,用凶礼哀悼国家的不幸,用宾礼亲近宾客,用军礼讨伐不虔诚的人,用嘉礼促成婚姻;这就是“五礼”。到周昭王南征之后,礼崩乐坏,上行下效,所以那些败坏操守、失身的人,必定先废弃礼:比如昭公避讳孟子的姓,庄公结割臂之盟,这是婚姻之礼废了,淫乱之事也就由此产生;齐侯因为喜欢妇人而怠慢客人,曹伯看人家的肋骨来轻慢宾客,这是宾客之礼废了,傲慢的情绪也就由此而来;文公在五庙进行逆祀,昭公不为母丧而哀恸,这是丧祭之礼废了,骨肉恩情也就由此淡薄;天子下堂,河阳召见君主,这是朝聘之礼废了,侵凌的苗头也就由此出现。孔子想消除当时的弊病,所以制定了礼、端正乐,以此来挽救败坏的风气。到了战国,继承周、孔学说,讲究礼法的只有孟子一人。后来秦始皇吞并六国,收集各国的仪礼,将它们都归到咸阳;只采用那些尊君抑臣的礼仪,掺杂自己的意思,供当时使用,其余的礼都废了。
汉高祖刚平定秦末的战乱,没时间制定朝廷礼制,群臣喝酒争功,有的还拔剑击柱,高祖对此很担心,叔孙通于是撰写朝仪,胡广在此基础上编辑旧礼。到了汉末,天下大乱,旧的典章消亡。到了三国时期,魏有王粲、卫觊一起创建朝仪,吴有丁孚收集汉代的旧事,蜀有孟光草拟各种典章。西晋刚刚建立,荀觊就根据魏代以前的事撰写晋礼。南朝刘宋有何承天、傅亮一起撰写朝仪。南齐有何佟之、王俭共同制定新礼。到了梁武帝时期,又命令众儒修成大典,恢复周公五礼的旧制。南陈武帝即位后,礼制虽然依据前梁,但还是命令江德藻、沈洙等人根据当时的情况斟酌取舍,以适应时宜。到了前隋,高祖命令辛彦之、牛宏等人采用梁的旧仪,制定五礼。从西汉初年到现在,历代对礼制的增减不同,都是参考旧典,不是古礼不存在了,只是取其适应时代变化的部分。所以《宋书·礼志》说:“任凭自己心意而不效法古代,秦氏因此而灭亡;效法古代却不适用,王莽因此身死。”
至于注释《礼》的各家:汉代有南郡太守马融、安南太守刘熙、大司农郑元、左中郎将蔡邕、侍中阮谌;魏有秘书监孙炎、卫将军王肃、太尉蒋济、侍中郑小同;蜀有丞相蒋琬,吴有齐王傅射慈;晋有太尉庚亮、太保卫瓘、侍中刘逵、司空贺循、给事中袁准、益寿令吴商、散骑常侍干宝、庐陵太守孔伦、征南将军杜预、散骑常侍葛洪、太常博士环济、谘议参军曹耽、散骑常侍虞喜、司空中郎卢谌、安北将军范汪、司空长史陈邵、开府仪同三司蔡谟;宋有光禄大夫傅隆、太尉参军任预、中散大夫徐爱、抚军司马费沉、中散大夫徐广、大中大夫裴松之、员外常侍庚蔚之、豫章郡丞雷肃之、谘议参军蔡超宗、御史中丞何承天;齐有太尉王俭、光禄大夫王逸、步兵校尉刘瓛、给事中楼幼瑜、散骑郎司马瓛、御史中丞荀万秋、东平太守田憎绍、征士沈麟士;梁有护军将军周舍、五经博士贺玚、散骑侍郎皇侃、通直郎裴子野、尚书左丞何佟之;陈有国子祭酒谢峤、尚书左丞沈洙、散骑常侍沈文阿、戎昭将军沈不害、散骑侍郎王元规;北魏有内典校书刘献之;北齐有国子博士李铉;北周有露门博士熊安生;隋有散骑常侍房晖远、礼部尚书辛彦之。
他们注释的书,有的见解不同,各有取舍;有的师徒相传,就如同同一树枝分出不同枝干。其中有的注重典制,不讲义理;有的注重义理,不讲典制。在闺臣看来,典制本就从义理产生,义理也通过典制体现,二者原本是互为表里的。可他们各执一词,未免有些片面了。近来盛行的书只有三家:一是大司农郑康成;二是露门博士熊安生;三是散骑侍郎皇侃。但熊氏常常违背本经,多引用外在的义理,就像往南却往北走,马跑得再快离目标也越远;皇氏虽然章句详细正确,只是稍显冗长繁琐,既然遵循郑氏,却又时常违背郑义,这就像水流落了却不回源头,狐狸死了头不朝着巢穴;这是两家的弊端。只有郑注内容丰富,考证精确详细,几百年来,研究《礼》的人钻研不完,自古以来注释《礼》的善本,大概没有比这更好的了。闺臣说自己也是冒昧妄谈,还请亭亭指教。
亭亭听了,连连点头说,这样的议论,才见得读书人有独到的见解,真是家学渊源,她甘拜下风。还亲自倒了两杯茶,端了上来。
两人喝完茶,闺臣心里就暗暗想:她的学问,要是用平常的经书难她,恐怕没用。好在她远居外邦,我们天朝历朝的史鉴,她或许没怎么留意;就算稍微知道些,其中的年岁也很繁杂。不如就用史鉴考考她?
亭亭最终会跟着进天朝参加考试吗?我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