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朱元璋已经要愁死了,这小农思想其实也害了他的治国啊。(2/2)
这种来自血脉深处,源于贫苦过往的恐惧和固执,此刻牢牢地攥住了他的心。
什么王朝周期律,什么国库空虚,在作为一个家族大家长最本能的护犊之情面前,似乎都变得有些遥远和模糊了。
他知道李魁说的是对的,甚至标儿提出的方案或许是眼下最理智的选择,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要下手去割自家儿孙的“肉”,去限制他们开枝散叶的本能,又是另一回事。
这简直像是在逼他亲手给自家人断粮绝后。
“自食其力…”他想到李魁最后提到的这个词,更是烦躁地一挥手,仿佛要驱散什么令人不安的念头,“咱提着脑袋打天下,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子孙后代不再受咱受过的苦,能安安稳稳享福吗?要是当了王爷还得自个儿去刨食吃,那咱这皇帝不是白当了?这天下,打着又有啥意味呢?”
这种思维唯独不像是皇帝该考虑的,可朱元璋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人,他极其在乎自己的子嗣。
所以老朱就这样不断在内心挣扎着,一会儿觉得李魁的言论其心可诛,专挑动他肝火的话说。
一会儿又冷汗涔涔,觉得李魁大才,那推演数字惊心,他都仿佛已经看到了百年后大明被蛀空崩塌的惨状,必须要改!
然而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心疼儿孙,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苦了自家人…
各种念头在他脑中激烈地厮杀碰撞,让这位平素决断果敢的洪武皇帝,此刻竟像个优柔寡断的乡下老财主,反复掂量着、算计着、痛苦着,既怕家族衰败,又狠不下心肠壮士断腕。
最终,所有的挣扎都化作一声极度疲惫,充满了农家式烦恼的长叹,沉重地压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
“难啊,真他娘的难啊……”他喃喃自语,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帝王气概,只剩下一个被大家长远超负荷的家计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老农般的愁苦与迷茫,“养这大家,远比当年在凤阳种地还累呢……”
他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龙袍的袖口,那里自然没有破洞,但这动作却与他当年在田埂上,摸着磨破的袖口计算如何省出尺布为儿女添件新衣时的情状,一般无二。
时间又流逝了一会。
直至中午,皇宫内,朱元璋和马皇后正在吃饭。
作为穷苦人家出身的皇帝与皇后,他们习惯了勤俭节约,即便是贵为天下至尊,两人的膳桌上也不过摆了六、七道家常菜并一、两道汤羹。
桌上虽不乏御厨精心烹制的菜肴,但并无过分奢靡之物,一如当年在凤阳时,只是菜色精致了许多。
只不过,今日的朱元璋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握着筷子,目光却不知飘向何处,夹了两口菜便再无动静,连平日最爱的肉沫烧饼都只吃了半个,咀嚼起来也仿佛失了滋味,只是机械地动着嘴巴。
若是往日,用膳之时,朱元璋总会和马皇后说说今日朝堂之上的趣事、气事,或是诸皇子皇孙的学业进展,给她解解闷,也让自己从繁杂政务中稍得舒缓。
但今日,偏殿内却安静得只剩下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啊。
马皇后细心,早已察觉丈夫的异常,她放下碗筷,拿起绢帕擦了擦嘴角,目光温和却带着一丝探究地看向朱元璋,轻声笑道:“重八,今日这是怎么了?这般安静,倒叫我这老婆子有些不习惯了。平时你这会儿,早该絮絮叨叨地和我说起一大堆话了,今日却比那趴在窗棂上的苍蝇还安静。”
朱元璋闻言,像是被从深沉的思绪中猛地拽出,手指微微一颤,筷子尖上夹着的一粒豌豆滚落回碗中。
他抬眼看向马皇后,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充满了无尽纠结与烦闷的叹息:“……唉。”
这声叹息里,有被李魁那冰冷推演戳破美好幻想的恼怒,有对未来的深切忧虑,有身为人父对子孙福祉的本能维护,更有作为一国之君对江山社稷的责任拷问。
种种情绪交织,让他这位杀伐果断的开国雄主,此刻竟显得有些茫然和疲惫。
马皇后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定然又是那大本堂的李先生,说了什么惊世骇俗却又直击要害的话,让她这位倔强的丈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深思与挣扎之中。
她没有立刻追问,只是默默地将一碗温热的汤往朱元璋面前推了推。
朱元璋也是看着这碗温汤,拿着勺子品了几口,然后,他其实也忍不住和自己的妹子分享他的愁苦了。
“妹子啊,咱这心里其实堵得慌。今日那李魁,他给樉儿他们……啧!算了,咱说与你听也无妨。”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压低了声音,却又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激动,仿佛不是在和母仪天下的皇后说话,而是在和自家婆娘倒苦水。
“你是没听见啊!他是趁着讲算学啊,在那板子上噼里啪啦一顿算!说什么咱老朱家现在六个亲王,将来能有二十四个郡王,再往后能有九十六个镇国将军,光吃饭不干活,几代人下来,光是禄米就能把大明的国库给吃空了去!还说咱定的规矩就是把子孙当、当猪圈养!”
他说到“猪”字时,声音猛地一顿,脸上掠过一丝屈辱和恼怒,却又混杂着一丝无法反驳的窘迫。
“咱当时在隔壁听着,肺都要气炸了!恨不能立刻冲出去砍了那厮的狗头!”他猛地一捶桌面,碗碟都轻轻一震,“可…可静下来一想,他算的那数目字冰冷冷的,听着吓人,细琢磨啊,好像…好像他娘的还真是那么个理儿!”
他的语气从愤怒转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迷茫:“咱打天下,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子孙后代能享福,不用再过咱小时候那种苦日子吗?可现在倒好,这福气眼看着就要变成拖垮国家的祸害了!这叫什么事!”
他求助似的看向马皇后,眼神里竟有些像个遇到难题不知如何是好的老农:“妹子,你说这,这该如何是好?削减用度?咱舍不得孩子们受苦!限制他们生养?这哪是祖宗干的事?那不是绝自家香火吗?可要是不管,难道真眼睁睁看着咱朱家成了蛀空大明的罪人?”
他越说越激动,也越说越混乱,各种念头在他脑子里打架,让他心烦意乱。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回椅背,喃喃道:“咱和你说这事干嘛,光靠咱俩在这儿琢磨破头也没用,牵扯太大,太大了!终究还是得上朝堂,跟那些大臣们吵吵去!听听他们有啥屁话说!唉——!”
说完,他像是暂时甩开了这个烫手山芋,终于端起那碗已经不太热的汤,咕咚咕咚几口灌了下去,仿佛要用这汤水压下满心的烦躁。
朱元璋匆匆吃完,便起身带着满腹心事和一种“迟早要解决但又不知如何下手”的拖延心态,摆驾前往武英殿,似乎想用接下来的政务暂时麻痹自己。
偏殿内,只剩下马皇后一人。
她并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坐在原地,目光落在朱元璋方才用指尖无意识蘸着茶水划过的算学痕迹上。
马皇后啊,她不能说自己多聪明,但作为与朱元璋一路从微末走到至尊的妻子,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他刚才那番话,看似抱怨和迷茫,实则已经暴露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倾向和挣扎。
“重八,你终究是狠不下心肠的。”她心中暗忖,“你骨子里还是那个看重香火、心疼儿孙的农家朱重八,让你主动大幅削减宗室待遇,限制子嗣封爵,怕是比剜你的肉还疼啊。”
她甚至都能想到朱元璋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重八就是一个矛盾的人,他怕江山不稳是不假,但他更怕后世子孙骂他是败家的祖宗,也更加怕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真有一日被自家人吃空。
朱元璋对于亡国二字也有非常偏执的害怕和执着。
纵观历史,天下的封建皇帝,没有一人比朱元璋睡的还少,没有一人起的比凌晨上朝的官吏还早,处理奏折一天都不休息的皇帝啊。
可朱元璋的勤政,也是历史上记载的最详细的,简直就是个工作狂人。
所以……
“所以。”马皇后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你绝不会放任不管,依你的性子,恐怕最终会选一条,在你看来最能‘两全’的路子。”
她几乎能推测出朱元璋最终可能会采取的方案,但这个方案绝对不治本呐,甚至杯水车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