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帝归暖阁思良策,群僚晨集待惊雷(2/2)
“是啊阁老,户部的王郎中、吏部的赵主事,都是谢阁老的门生,要不要提前给他们通个信,让他们明日少说话?”
李东阳捏着花白的胡须,眉头皱成个疙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比谁都清楚,刘茝死谏只是个由头,陛下真正动怒的,是文官集团这股“抱团抗旨”“拿祖制压皇帝”的风气。
明日暖阁议事,陛下怕是要拿谁开刀立威,要清一清朝堂里的“酸儒派”了。
“都别慌,慌也没用。”
李东阳沉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格外坚定。
“明日去了暖阁,谁都少说话,多听着,陛下问什么就答什么,别主动提刘茝,别主动提谢迁、刘健。”
“要是陛下问起刘茝的事,就往‘腐儒狂言,不知天高地厚’上推,千万别扯到‘文官清流’‘言官职责’上,谁要是说错一个字,休怪老夫不认他这个同僚!”
兵部尚书刘大厦是文官出身,性子却直,最恨尸位素餐的官员。
接到旨意时,他正在院子里练太极剑,剑穗在晨光里晃得厉害。
听完张永的话,他“哐当”一声把剑扔在地上,剑鞘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刘茝那小子就是自找的!陛下要开会,正好!”
“我倒要说说,会昌侯的姻亲王参将,在兵部占着位置不干事,天天喝酒打牌,早该清出去了!”
可骂归骂,他心里也没底。
陛下连亲舅舅张鹤龄都敢杀,连会昌侯都敢赐死,要是真要动兵部的人,他这尚书怕是也拦不住,只能跟着陛下的意思走。
他弯腰捡起剑,叹了口气,转身回书房翻兵部的官员名册,把和会昌侯、外戚有牵扯的名字都标了红,准备明日陛下问起,就顺水推舟把这些蛀虫清出去。
韩文回到户部时,欧阳铎还在对着赈灾的账册核数,案上堆着厚厚的账本,算筹散了一地。
见老上司脸色不对,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欧阳铎连忙起身,给韩文倒了杯热茶。
“大人,您怎么了?是陛下对赈灾方案有意见吗?”
“不是赈灾的事。”
韩文揉着太阳穴,声音里满是疲惫,眼底的青黑很重,显然没休息好。
“陛下明日要在暖阁议事,六部九卿都得去。”
“刘茝把陛下气狠了,明日怕是要有大动静,要清一清朝堂里的人了。”
欧阳铎心里一紧,手指攥紧了手里的算筹,指节泛白。
他是陛下破格提拔的,没科举功名,最容易被文官揪出来当“陛下乱用人”的靶子,要是明日有人提他,怕是要被牵连。
“大人,那……那明日我要不要去?会不会……会不会牵连到咱们户部,牵连到我?”
“你明日别去,就在户部盯着赈灾的事,把北直隶的粮车调度再核一遍,别出岔子。”
韩文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叮嘱。
“记住,不管听到什么消息,不管谁来传信,都别出户部的门。”
“陛下要是护着你,自然不会让你出事;要是陛下想拿你做文章,你去了也没用。”
欧阳铎点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
他虽入官场不久,却也知道这场暖阁议事的分量,搞不好,整个朝堂的格局都要变,那些靠科举上位的文官,怕是要跟陛下彻底撕破脸了。
这一夜,京城的高官府邸几乎没人熄灯,烛火亮了一整夜。
张昇对着《大明集礼》看了半夜,想找出“陛下不可轻易动六部官员”的依据,却越看越慌,最后只能对着祖宗牌位叹气。
李东阳让人把谢迁、刘健的旧部名单抄了一份,反复琢磨哪些人可能被盯上,哪些人可以保下来,直到天快亮才眯了一会儿。
刘大厦翻出兵部的官员名册,把标红的名字又看了一遍,心里盘算着怎么跟陛下提“清蛀虫”,既不惹陛下生气,又能把兵部整顿好。
就连向来不管事的户部侍郎,都在家翻箱倒柜,把自己这几年经手的账册捋了三遍,生怕被陛下找出半点错处,落个“贪腐”的罪名。
坤宁宫暖阁外的宫道上,寅时刚过就有了人影。
先是李东阳,他穿着一身簇新的玄色官袍,由小厮扶着,脚步有些虚,昨夜几乎没合眼,眼里满是红血丝。
接着是张昇,他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手里攥着个小本子,里面记着《大明集礼》的条文,见了李东阳,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只叹了口气,算是打过招呼。
刘大厦来得最晚,却走得最急,身上的铠甲没卸,铜钉在晨光里闪着冷光,老远就听见他的脚步声,带着股风风火火的劲。
“李阁老,张尚书,来得挺早。”
刘大厦拱了拱手,声音有些哑,显然也是一夜没睡好。
“刘尚书倒是沉得住气。”
李东阳苦笑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
“这暖阁的门,今日怕是不好进啊。”
“沉不住气也没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刘大厦哼了一声,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
“陛下要是真要整饬吏治,我兵部第一个响应。”
“总比被那些酸儒拖着,连京营的粮草都管不好强!”
说话间,六部九卿的官员陆续到齐。
短短半个时辰,暖阁外就站了三十多人,乌泱泱一片,却没人大声说话,只偶尔有人低声交头接耳,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怕被人听见,传到陛下耳朵里。
太阳渐渐升起来,金色的光洒在宫墙上,把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青石板上,像一片没精神的草。
暖阁的门还关着,朱漆门板上的铜环亮得发光,像一张沉默的嘴,没人知道门后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是陛下的雷霆之怒,还是一场彻底的朝堂洗牌。
有几个年轻的官员忍不住搓手,指尖抖得像筛糠,脸色发白。
年纪大些的则背着手,望着宫墙上的琉璃瓦,眼神里满是复杂。
有恐惧,有忐忑,还有些隐隐的期待,期待陛下能真的清掉蛀虫,让朝堂清明些。
他们都知道,今日这暖阁议事,怕是要改写弘治十八年的朝局了,怕是要让大明的官场,换个活法了。
而这一切的开端,不过是昨日东华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六科给事中,和那句惹恼了帝王的“暴君昏君”。
辰时整,张永从暖阁里走出来,手里捧着明黄色的圣旨,尖细的声音划破寂静。
“陛下有旨,宣六部九卿、内阁成员进暖阁议事。”
“按品级排序,依次而入,不得喧哗!”
众人心里同时一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官袍的褶皱,率先迈步,脚步虽虚,却没半点犹豫。
他是内阁首辅,总得带个头。
其他人跟在后面,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慢,仿佛脚下不是金砖,是万丈深渊。
走到暖阁门口时,几乎每个人都下意识地停了停,目光落在那扇朱漆门上,眼里满是恐惧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