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青衫换印承君命,宦官引途赴新居(2/2)
有陛下这样处处护着,这年轻人或许真能在户部站稳脚跟,说不定还能帮他把那些多年的“糊涂账”查清楚。
张永领着欧阳铎出了户部衙门,门口果然停着一辆青布马车,车辕是檀木做的,擦得锃亮,车轮上裹着棉套,看着比锦衣卫来时的马车小些,却更精致,车帘是新换的宝蓝色布,边角还绣着暗纹的云纹,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
“欧阳大人请上车,这马车是从御用监调的,稳当,不会颠着你。”
张永撩开车帘,动作比在吏部时温和了许多,没有了半分施压的架子。
欧阳铎连忙道谢。
“有劳张公公,下官自己来就好。”
他弯腰钻进车里,车座上铺着厚厚的棉垫,还垫了层绒布,坐上去暖乎乎的,比他在江西坐过的牛车舒服十倍。
他刚坐稳,张永也跟着钻了进来,两个小太监则识趣地坐到了车夫旁边,手里还提着那个蓝布包袱。
马车“咯噔”一声动起来,速度不快,很稳。
张永掀开窗帘一角,指着外头的街景,像个向导似的介绍。
“你看,这条街是棋盘街,往南走是正阳门,出了城门就是南城,热闹得很;往北走就是紫禁城的午门,你往后在户部当差,走这条街最方便,不用绕路,半个时辰就能到衙,比其他官员近多了。”
欧阳铎顺着他的手望去,街上人来人往,挤挤挨挨的。
挑着担子的货郎在叫卖糖人,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员穿着绯色官服,抱着孩子的妇人在路边买糖葫芦,还有几个穿着短打的脚夫在搬箱子,比泰和县城热闹十倍不止。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生人,不由得有些拘谨,双手放在膝盖上,只小声应道。
“多谢张公公指点,下官记下了,往后就走这条街。”
张永看他拘谨的样子,倒觉得有趣。
刚才在户部门口,他听见里头的官员吵着“不合规矩”,还以为这秀才是个愣头青,没想到这么本分,懂礼貌,不像是会惹事的人。
他笑了笑,语气也热络了些。
“欧阳大人不用跟咱家这么客气,都是为陛下办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皇爷把你从江西找来,可不是让你当摆设的,是要让你查税赋、追亏空的——往后在户部要是遇着难处,不管是官员使绊子,还是账册查不明白,只管跟咱家说,咱家在皇爷面前,替你递句话还是使得的。”
这话听得欧阳铎心里一热,眼眶又有些发湿。
他原以为宫里的太监都像传说中那般阴狠,没想到这位张公公,瞧着倒像个和善的长辈,还肯主动帮他。
他连忙道。
“多谢张公公好意,下官初来乍到,能有个安身的地方,能有机会为陛下办事,就已经很知足了,不敢再劳烦公公——要是真遇着解决不了的事,下官再向公公请教。”
张永见他识趣,不贪功,也不张扬,心里对他更有好感,便不再多言,只偶尔指着路过的铺子说两句,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
“那家‘王记布庄’的料子是江南运过来的,最适合做官服,你往后要做绯色官袍,就去他家扯布,报咱家的名字,能便宜两成;前头那家‘胡记包子铺’,早上的肉包是京城一绝,皮薄馅大,你起得早,正好去买两个当早饭,比在衙门里吃冷馒头强。”
欧阳铎都一一记下,心里暗暗感慨。
原来京城也不是那么冰冷,至少陛下的信任、韩尚书的提点、张公公的善意,让他觉得踏实了许多。
马车走了约莫两刻钟,在一条安静的胡同口停下,胡同口挂着个木牌,上面写着“槐树胡同”四个字,旁边还钉着个小牌子,刻着“甲字七号”。
张永先下了车,伸手扶了欧阳铎一把,指着胡同里。
“就前头那座宅院,门牌号是甲字七号,你跟咱家来——这院子是前两年抄没一个贪腐御史的,一直空着,皇爷特意让人打扫出来的,还换了新的门窗,你住着放心。”
欧阳铎跟着往里走,胡同里铺着平整的青石板,两旁是灰瓦白墙的院子,墙头上探出几枝腊梅,开着嫩黄的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煤烟味,还有些饭菜香,竟比热闹的街上还亲切些,像极了江西老家的巷子。
到了甲字七号门口,朱漆大门擦得发亮,门环是铜制的,刻着兽头。
张永推开门,侧身让他进去。
“进去看看吧,要是觉得小,咱家再给你换个大的——皇爷说了,你要是想接家眷来京,也只管开口。”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
正房三间,门窗都是新刷的红漆,窗纸上贴着暗纹;东西厢房各两间,厢房门口堆着新送来的被褥,蓝布面,白布里,还带着太阳的味道;院子中间有棵老槐树,枝丫粗壮,虽然没叶子,却透着生机,枝丫上还挂着个旧鸟笼,擦得干干净净。
正房的窗台上摆着盆新栽的兰花,叶片翠绿,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屋里的八仙桌、太师椅、床榻都是现成的,还铺着新的褥子,连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备齐了,油盐酱醋也摆得整整齐齐。
“里头的家具都是宫里淘汰下来的,虽然旧了点,却结实,你要是缺什么,就跟胡同口的锦衣卫说,他们是皇爷派来守着的,让他们去十二监领就行——衣裳、被褥、笔墨纸砚,要什么有什么。”
张永领着他在院子里转了转,指着厨房道。
“厨房在后头,水井也有,水质甜,不用去外面挑水;要是不想自己做饭,就跟胡同口的张婶说,她是宫里放出来的嬷嬷,做饭好吃,按月给她五百文工钱就行,她还能帮你打扫院子。”
欧阳铎站在正房门口,望着屋里的八仙桌、墙上的字画,又摸了摸怀里的官凭和印信,眼眶忽然有些发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在泰和时,他住的是漏雨的土坯房,冬天冷得睡不着,夏天满是蚊子,如今竟能住进这样干净、暖和的院子,还有人替他备齐了家当,这一切,都是陛下给的。
他对着皇宫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腰弯了许久才直起来,又对张永道。
“多谢张公公,也请公公替下官多谢陛下——这院子很好,比下官想象中好十倍,下官知足了,往后定当好好办事,不辜负陛下的恩典。”
“知足就好,皇爷要的就是你这份踏实。”
张永看日头已经西斜,天色渐渐暗了,便不再多留。
“咱家就不叨扰了,明日你还要上衙,早些歇着——对了,胡同口有两个锦衣卫,是皇爷派来保护你的,别惊动他们,他们只负责看着院子,不打扰你。”
欧阳铎连忙送他到门口,看着张永的马车消失在胡同口,才转身回院子,轻轻关上大门。
他走到老槐树下,抬头望着枝丫间的天空。
京城的天,好像比泰和的更蓝些,连风都温柔些。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暗暗道。
欧阳铎啊欧阳铎,陛下给了你这么多,你往后可得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查清楚每一笔账,算明白每一分税,万万不能负了陛下的恩典,万万不能丢了寒门读书人的脸面!
而此时的户部衙门,天色已经擦黑,灯笼一盏盏被点亮,橘黄色的光映着户部的飞檐翘角,格外分明。
韩文还坐在算房里,手里捏着欧阳铎刚才看过的那本“江南盐税账册”,手指在“盈余三千两”的数字上反复摩挲。
他总觉得不对劲,江南盐商富得流油,去年又是丰收年,怎么可能只盈余三千两?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算房的吏员们见韩尚书没走,也不敢散,只埋头拨着算盘,算盘声却没了刚才的急促,带着几分心不在焉,还忍不住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韩文。
那秀才主事真能成气候?明日上衙,要不要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户部的规矩不是摆设?
韩文瞥见他们眼里的打量,还有那藏不住的不服气,眉头皱得更紧,心里却有了主意。
或许,明日可以让欧阳铎从这本江南盐税账册查起?年轻人眼尖,没被官场的规矩捆住手脚,说不定真能看出些门道,也能让这些老吏员看看,陛下选的人,不是只会读书的软柿子。
没人留意,槐树胡同口的老槐树下,两个黑影一闪而过,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却步履轻快,眼神锐利,往紫禁城的方向去了。
他们是东厂的番子,奉刘瑾的命令,来盯着这位“天子亲选”的户部主事,看看他住得习不习惯,有没有跟可疑的人接触,将他遇到的所有事情,一一禀告给皇爷。
而这一切,刚住进新院子的欧阳铎,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