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2/2)
“这事真有趣。简直跟闹鬼一样。就像本该只有两个人的**,却躺了三个人。”瑞德轻轻摇晃着斯嘉丽的肩膀,打着嗝,露出嘲讽的微笑。
“噢,没错,因为阿希礼不能要你,所以你对我一直都是忠贞的。但是,该死,我并不吝于给他你的肉体。肉体算什么——尤其是女人的肉体。但我吝于给出你的心,你那颗宝贵、坚硬、无耻、顽固的心。傻瓜,他不想要你的心,而我不想要你的肉体。女人的肉体,我不用花多少钱就能买到。但我想要你的情、你的心,却永远得不到。你也得不到阿希礼的心。所以,我才为你难过。”
“为我——难过?”
“没错,我为你难过,因为你真是个孩子,斯嘉丽。一个嚷着要月亮的孩子。这孩子若真把月亮摘下来了,又能拿它怎么办?你若真得到阿希礼,又能拿他怎么办呢?没错,我为你难过——看着你抛掉手中的幸福,偏要去追求某样永远不会让你幸福的东西,我为你难过。你真是个傻瓜,不懂物以类聚才能得到幸福,我为你难过。如果我死了,玫兰小姐也死了,让你得到你那珍视又可敬的爱人,你以为跟他在一起就能幸福?见鬼,不会!你永远不了解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永远无法懂他,就像你不懂音乐、诗歌、书籍或任何并非美元和美分的东西一样。但亲爱的太太,你要是肯给咱俩一点点机会,我们都有可能幸福美满,因为我们太像了。斯嘉丽,我们都是无赖。我们若想得到什么,就一定会弄到手。斯嘉丽,我们本可以幸福,因为我爱你,也懂你,对你了如指掌。阿希礼永远无法这样懂你,他若真懂了,就会鄙视你……可你偏不,非要一辈子追逐一个永远弄不懂的男人。而我,亲爱的,只能继续去找妓女。但我敢说,我们比大部分夫妻好点。”
瑞德突然放开她,踉踉跄跄地朝细颈酒瓶走去。一时间,斯嘉丽仿佛脚下生了根,脑子飞转,各种念头骤然闪现,又倏而消散,快得来不及抓住任何一个细细琢磨。瑞德说他爱她。这是真话,还是醉话?抑或又是一个可怕的玩笑?阿希礼——月亮——嚷着要月亮。她冲进黑乎乎的走廊,仿佛身后有魔鬼在追。噢,只要跑回自己房间就好了!脚踝扭了,便鞋也掉了一只。她停下来,使劲踢腾,想把另一只也甩掉。黑暗中,瑞德却像印第安人般轻巧敏捷地赶到她身边。他灼热的呼吸喷到她脸上,双手粗暴地探进她的晨衣,贴上了她**的肌肤。
“你把我赶进城里,却去追求他。天哪,今晚,我**只能有两个人。”
瑞德一把抱起斯嘉丽,就朝楼上走去。斯嘉丽的头紧紧贴在他胸口,耳中全是他怦怦的心跳声。他把她弄疼了,她却只能害怕地发出闷闷的惊叫声。他一步步登上楼梯,朝那片漆黑走去。她惊恐万状、心乱如麻。他就像个发了疯的陌生人,她从未见过如此黑暗,简直比死亡还要黑。他就是死神,正抱着她离去,抱得她浑身都疼。她放声尖叫,但离他太近,声音变得闷闷的。他突然在楼梯平台上停下脚步,将她翻了个身,接着低头吻她,吻得粗暴又彻底,吻得她忘记一切,只知道自己正朝黑暗坠落,只知道自己被他吻着。他浑身颤抖,仿佛站在强风中一般。他的唇从她的唇一路往下,吻过滑落的晨衣,吻上她柔软的肌肤。他喃喃自语,她却一句也没听清,只觉得那嘴唇正在唤醒她从未有过的**。她陷入黑暗,他也陷入黑暗,此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黑暗和他亲吻她的嘴唇。她想说话,他的唇却再次落到她唇上。突然间,她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狂野的震颤,快乐、恐惧、疯狂、刺激,让她甘心屈于那太过强壮的臂膀,太过有力的双唇和太过多变的命运。生平第一次,她遇到某个比她更强的人,一个她无法欺凌、无法打败,只能任由对方欺凌和打败的人。不知不觉间,她搂住了他的脖子,嘴唇也在他的唇下颤抖。他们再次一点点走入黑暗,走入那片令人眩晕、笼罩一切的柔和黑暗。
次日清晨,斯嘉丽醒来时,瑞德已经不见了。要不是身旁那皱巴巴的枕头,她定会觉得昨夜的欢愉是一场狂野又荒谬的梦。此刻想来,她不禁羞得满脸绯红,把被单一直拉到脖子下。她躺在阳光中,努力整理纷乱的思绪。
首先想到两件事。她已经跟瑞德生活了很多年,跟他同床共枕、同桌吃饭,跟他吵架,还跟他生了个孩子。然而,她依旧不了解他。昨夜那个将她抱上黑暗楼梯的分明是个陌生人,一个她做梦都没想过的陌生人。此时此刻,她虽然努力恨他,努力生气,却发现自己办不到。他羞辱她、伤害她、在那样一个疯狂的夜晚如此野蛮地对待她,她却欣喜若狂。
噢,她应该羞愧,应该忘掉那片令人眩晕的炽热黑暗!经历了那样一个夜晚,一个淑女、一个真正的淑女再也抬不起头。但比羞耻更强烈的,是那无尽的欢愉和屈服的狂喜。生平头一次,她觉得自己充满活力,感受到**席卷全身。那滋味就像逃出亚特兰大那晚的恐惧,也像击毙北佬时那令人眩晕的甜蜜和心头涌起的冰冷仇恨。
瑞德爱她!至少,他说他爱她,现在她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他竟然爱她,太奇怪、太令人迷惑、太让人不可思议了。这个冷漠地跟她共同生活的野蛮陌生人,竟然爱她!她还不确定自己对这一发现有何感想,但一想到这个念头,她不禁哈哈大笑。他爱她。所以,她终究还是俘虏他了。她都快忘了她早先曾企图诱骗他爱上自己,好让她冲那颗傲慢的黑脑袋扬起鞭子。此刻再回想起这个念头,顿时让她无比满足。她虽然任他摆布了一晚上,此刻却洞悉了他盔甲下的弱点。从现在开始,她想怎么拿捏他就可以怎么拿捏他。被他嘲笑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她终于可以举起铁环,想让他怎么钻,就让他怎么钻。
一想到又要与他相见,面对面、清醒地在白天相见,紧张尴尬之余,她又激动喜悦不已。
“我紧张得就像个新娘,”她想,“而且,是为了瑞德紧张!”想到这儿,她又咯咯地傻笑起来。
但午饭时瑞德并未出现,晚餐桌上也没有他的身影。一晚上就这样过去了。漫漫长夜,她一直躺到天明,始终竖着耳朵,听是否有他的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但他没有回来。又过了一天,他依旧音信全无。斯嘉丽又失望又害怕,整个人都要发狂了。她去了银行,但他不在那儿;她去了店里,对每个人都异常严厉。每次店门被打开,进来一个顾客,她都会心慌意乱地抬起头,希望来人是瑞德;她又去了锯木厂,结果折腾得休躲到一堆木材后不敢出来。然而,瑞德也没到这儿来找她。
她放不下身段向朋友打听是否有瑞德的下落,也不肯问仆人他的消息。但她觉得他们肯定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黑人向来什么都知道。这两天嬷嬷异常沉默,她从角落里盯着斯嘉丽,却什么也没说。第二晚过后,斯嘉丽决定去报案。瑞德或许出了意外,可能摔下马背,正无助地躺在某条阴沟里。或许——噢,这年头太可怕——或许,他已经死了。
第二天早晨,斯嘉丽吃过早饭,正在卧室系遮阳帽,就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她心中总算有了些许安慰,刚颓然地倒在**,瑞德就进来了。他刚修过面,剃了胡子,做了按摩,也没喝酒。但他双眼充血,脸也因为饮酒过度有些浮肿。他冲她挥了挥手,说:“噢,你好啊。”
一个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消失两天的男人,竟只有一句“噢,你好啊”?他们已经共度那样一个夜晚,他怎能如此若无其事?他不该,除非——除非——她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除非他经常这样放纵。一时间,她竟不知该说什么,所有想好要对他展示的姿态和微笑都忘得一干二净。他甚至没走过来像往常那样随意地吻她一下,而是站在那儿看着她,手里夹着根冒烟的雪茄,咧嘴而笑。
“你——你去哪儿了?”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想,这会儿肯定全城都知道了。或许除了你,大家都知道。你知道那句老话:‘丈夫若**,妻子最后知。’”
“你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前天警察去了贝尔那儿后——”
“贝尔——那——那个女人!你一直跟——”
“当然。否则我还能去哪儿?但愿我没让你担心。”
“你刚撇下我,就去——噢!”
“好啦,好啦,斯嘉丽!别装得跟受了骗的妻子一样。你肯定早就知道贝尔那事。”
“你撇下我去找她,那——那样之后——”
“噢,那事啊。”他无所谓地摆摆手,“我为那晚的行为道歉,我失礼了。我醉得厉害,又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这点你应该很清楚,需要我细数一下你的迷人之处吗?”
她突然很想哭,想倒在**没完没了地哭一场。他没变,一点都没变。她真是个傻瓜,一个愚蠢、自负、荒谬的傻瓜,竟以为他爱她。那不过是他喝醉后又一个令人生厌的笑话而已。他喝醉了,就占有她、折腾她,跟对待贝尔妓院里的任何一个女人一样。现在他回来了,照样出言不逊、冷嘲热讽、遥不可及。她咽下泪,重新打起精神。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他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如何嘲笑呢!嗯,绝不能让他知道。她飞快地抬起头望向他,又在那双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情——困惑、警觉、急切,仿佛在等着她说下去,希望她会——他在期盼什么?希望她大吼大叫地出丑,让他可以借机嘲笑吗?不,她才不会!她斜斜上挑的眉毛冷冷地皱了起来。
“我自然怀疑你跟那女人有染。”
“只是怀疑吗?干吗不直接问我来满足你的好奇心?我肯定告诉你。自从你和阿希礼·威尔克斯决定你我应该分房睡,我就一直跟她睡在一起。”
“你竟敢站在这儿跟我吹嘘这事,当着你妻子的面,说什么——”
“噢,别对我道德说教。只要我付清家里的账单,你才不管我干什么呢。你也知道,我最近可不是什么天使。至于你是我妻子这事——邦妮出生后,你真算得上是我妻子吗?斯嘉丽,在你身上投资真亏啊,还不如把钱投到贝尔身上。”
“投资?你是说,你给她——”
“我想,正确的说法应该是‘资助她做生意’。贝尔是个聪明的女人。我乐意见她成功,她需要的不过是开店资金。你应该知道,女人有了钱后能创造出怎样的奇迹。看看你自己。”
“你竟敢拿我跟她比——”
“怎么,你们都是精明成功的女商人。当然,贝尔比你强点儿,因为她心地善良,脾气也好——”
“出去!”
瑞德懒洋洋地朝门口走去,嘲讽地挑起一边眉毛。斯嘉丽愤怒又痛苦地想:他怎么能如此羞辱她?一想到他这是在故意伤害她、羞辱她,斯嘉丽就痛苦不已。亏得她还一直盼他回家,他却在妓院买醉,还跟警察大吵大闹。
“出去,永远别再进我的房间。我之前就说过,你不是个绅士,话都听不懂。从今往后,我会锁门。”
“不用麻烦。”
“我就要锁!那晚你简直混账——喝得烂醉,那么恶心——”
“好啦,亲爱的!肯定不恶心吧!”
“出去!”
“别担心,我这就走,保证再也不来烦你。就这么着。我还想对你说,如果实在受不了我无耻的行为,你可以离婚。只要把邦妮给我,我绝无异议。”
“我不能离婚来让家族蒙羞。”
“玫兰小姐如果死了,你很快就会让家族蒙羞,不是吗?一想到届时你会多么着急跟我离婚,我头都晕了。”
“你走不走?”
“嗯,这就走。我回来就是要告诉你,我要去查尔斯顿和新奥尔良,噢,对了,这将是场漫长的旅程。我今天就走。”
“噢!”
“而且,我要把邦妮也带走。让普利西那傻丫头给她收拾些衣服。我要把普利西也带上。”
“永远别想把我的孩子带出这个家。”
“巴特勒太太,她也是我的孩子。我带她去查尔斯顿看奶奶,你肯定不会介意吧?”
“看奶奶,去你的吧!你以为我会让你把孩子带出家门?你夜夜喝醉,还很有可能把她带去贝尔那儿——”
瑞德猛地扔掉雪茄,羊毛地毯顿时被烫焦了,发出刺鼻的气味。瑞德几步冲到她面前,气得脸色铁青。
“你要是个男人,我立马拧断你的脖子。既然你是个女人,那我只好说闭上你该死的嘴。你以为我不爱邦妮,会将她带去那种——她可是我的女儿!天哪,你这蠢货!至于你,还是少摆母亲的架子。哼,母猫都比你称职!你为孩子们做过什么?韦德和埃拉怕你怕得要死。要不是玫兰妮·威尔克斯,他们永远不知道何谓爱和关怀。但邦妮,我的邦妮!你以为我照料她没你照料得好?你以为我会任你威吓她,吓破她的胆,就像吓破韦德和埃拉的胆一样?该死,不!一小时内打包好她的东西,否则跟我要做的事相比,那晚的事什么都算不上。我早就想用马鞭好好抽你一顿了,说不定能对你大有好处。”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等她开口便已出了房间。她听见他穿过走廊,去了孩子们的游戏室。门一开,便是激动又欢快的童声。她听见邦妮的声音压过了埃拉的。
“爸爸,你去哪儿了?”
“去找兔子皮,好把我的小邦妮裹起来呀。邦妮,快给你最亲爱的爸爸一个吻——还有你,埃拉。”
(1)出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5章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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